林則徐在葉爾羌城裏隻住了兩天,就要啟程到和闐去。
葉爾羌的墾荒地點叫和爾罕荒原,距去往喀什噶爾的官道不遠,為了節省時間,林則徐與全慶商量後決定,在從和闐折返葉爾羌前往喀什噶爾時順路繞個彎,踏勘和爾罕荒原。除了這個因為差事的原因以外,林則徐從感情上很希望早一點離開葉爾羌城。他實在不想見到奕經,一見到那個給全大清國的人丟盡了臉麵的家夥,林則徐的心裏就像被迫吞進一隻蒼蠅一樣。可是到了葉爾羌城,他又不能不天天跟奕經見麵。按照官場上的禮儀,奕經率領本城各級官員和當地各級維吾爾伯克到郊外的接官廳去迎接林則徐一行。進城以後,林則徐要到官署裏去拜會奕經,奕經要招待林則徐吃飯,雙方還要就各自的差事進行至少一次正式晤談,奕經要到林則徐下榻的地方至少要去一次,問寒問暖,以盡地主之誼。兩天的時間裏,林則徐與奕經見麵的次數不少於五次。加上奕經在有意討好林則徐,特意請林則徐在葉爾羌城多住幾天,他說葉爾羌城也是西域的一大名城,林則徐在此遊覽幾天,一定會大發懷古之情,文思泉湧,詩興盎然,說不準就一揮而成千古傳誦的好文章來。他還對林則徐的書法大加讚譽,說人人都以擁有一幅林則徐的書法作品而自豪,他請林則徐一定給他留下墨寶。林則徐知道,奕經討好他,無非是想讓他在向伊犁將軍彙報葉爾羌的屯墾成績的時候為他多說幾句好話,同時,與林則徐拉好了關係,堵一堵那些褒林則徐貶奕經的人的嘴,減輕國人對他的斥罵。
奕經與奕山相比起來,奕經還算有點良知,他知道天下人在罵他,而且他知道被天下人罵不是件好事。他到葉爾羌當參讚大臣以後,奉差還算認真,也做了一些正經事,對國家的安危也當一件事放在心上了,這從他幹淨利落地平息了英吉沙爾索葫蘆克地方的叛亂可以看得出來。就在林則徐離開葉爾羌城以後的第二天,在英吉沙爾的索葫蘆克地方發生了叛亂,一個名叫布孜爾罕的當地人自稱是張格爾後妻的兒子,他自立為和卓,聚眾叛亂為張格爾報仇,占領了周圍村莊,殺死了十九名漢人,並向英吉沙爾城進發,意欲攻城。而就在這時,從境外突然潛進來一隊扮裝成布魯特人的騎兵,與叛眾遙相呼應,搶掠四周村莊,氣焰猛烈。奕經立即親赴英吉沙爾坐鎮指揮,僅用兩日便平息了叛亂,抓獲了叛亂首領和骨幹。但是在叛亂失敗的時候,布孜爾罕收買的一個名叫胡完的人充當了他的替身,官軍擒獲了這個假布孜爾罕,而真布孜爾罕卻不知去向。奕經派人將所擒獲的“布孜爾罕”押往惠遠城伊犁將軍府,“布孜爾罕”對自己煽動叛亂供認不諱。但是伊犁將軍布彥泰發現這個案子有破綻,下一任伊犁將軍薩迎阿到任後,“布孜爾罕”全麵翻供,稱自己從來不是布孜爾罕,而叫薩密斯頂,別號胡完,是索葫蘆克村的阿訇阿布拉吾買爾誣告,官府抓錯了人。經過重新審問,最後審結“布孜爾罕”一案純屬冤案,給予平反。當然這是後話。然而在當時,林則徐並不了解這些情況,他隻知道奕經是一個瀆職誤國、引來外辱的國之罪人。他從心底裏討厭這種人。可是礙於中國人的禮儀和官場規矩,他又不得不裝出一副真誠的笑臉與奕經周旋。
中國的官場上有許多重大的發明,四平八穩、麵麵俱到、格式比內容還要重要的“官樣文章”即其一,另外還有一種發明,就是“官樣麵孔”,對上司一副奴才相,對下屬和百姓道貌岸然、不可一世,對同級官員和自己管轄之外的官員,則是一副謙和含蓄的笑臉。中國的官都有這樣一副官樣麵孔,似乎沒有這樣的麵孔就是官場上的外行。林則徐長年為官,他自然早就習慣了用這種麵孔待人。但是有時候他在使用這副麵孔時也會感到不自在,比如現在他臉上堆著笑容與奕經東一句西一句地交談的時候,他就感到這實在是在受罪。
林則徐覺得在葉爾羌待得難受的另一個原因,是賽什雅勒泰也在這兒。賽什雅勒泰字石溪,是現任伊犁將軍布彥泰的胞弟,在奕經手下當幫辦大臣。賽石溪在惠遠城的時候,與林則徐過從甚密,布彥泰對林則徐敬重、愛護,但礙著他身為地方最高長官,他不能公開地發展與林則徐的私人友誼。然而賽石溪卻不管這些,他與林則徐沒有從屬關係,他十分敬重林則徐的學識和為人,同在邊塞小城居住,給了他結交林則徐的機會。林則徐看在布顏泰的情分上,對賽石溪另眼相看。交往了幾次以後,林則徐發現比他年輕得多的賽石溪是一個堪稱為君子的人,不但學問深厚,為人也正派,特別是他那強烈的憂國憂民的情懷,著實令林則徐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