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老家,給佘巴說個媳婦不犯難,還挑的揀的說哩。可老馬比不得延當家的,我更不敢和妹子你比。你把冬梅身後一背,帶上五個兒子,一走幾千裏,闖關奪險,把老媽看了,把媳婦娶了,還捎帶了幾個備用的。我一家五口合在一起,也闖不了關,奪不了險,不是有去無回,就是身敗名裂。除非身無分文,要飯乞討。好妹子,再沒旁人,我就實說了吧。從庫車北來,一路乞討,他老馬連一口飯都要不上,反倒被狗追得逃命。萬般無奈,我撕破臉皮去討,還能隔三間五討得糊口的幹糧。唉,提不成,好妹子,就是討得乜帖(施舍)也難免被人欺辱。沒辦法,為了活命麼,咋辦呢!”
“唉!”雙杏不由同情地慨歎一聲。聯想女人一生的難處,便不覺得老馬女人把話說過了頭,也不是她故意討好誇自己,而是實話實說的厚道之人,也是非常信賴自己的人。為此,雙杏於心不忍,有點猶豫了,對老馬提親不僅強硬不起來,而且連原先對瑣代的許諾在為難情緒左右下,也不那麼堅定了,甚至動搖了。於是勉為其難地說:
“好姐姐,瑣代不是我花錢買來的,這你們是知道的。果真她願意出嫁,我若要了財禮,那不真成了人販子嗎?”
瑣代緊張地豎耳諦聽,生怕母親許諾了什麼。隻聽雙杏又說:“不錯,瑣代是許承了老十一,女兒家總得有個歸宿。同來的姑娘,大的嫁了,金花定了,瑣代也得有個盼頭,是吧?老十一是小了點,可瑣代她願意等,我也沒辦法。你兩口子樂意把阿喜岩許承給老十一,心意我代五哥娃他爹領了。隔壁鄰居,又不是千裏萬裏,待日後再說吧。”
黑牡丹親切地拉著雙杏的手,朝雙杏身邊靠了靠,說:“好妹子,說句掏心窩子話,前年中秋,你延家紅火漫天,一回娶七房媳婦,把老馬和我眼紅死了,把佘巴眼饞死了。來到人世上,還是頭次見那盛大的喜慶場麵,先前聽都沒聽過。看你騎在驢上,頭插鮮花,脖掛辣椒串,那毛驢一顛一顛的,惹得大家好笑;那蹶子尥的,把你驚慌的,把我心裏癢癢的,就沒個機會麼。後來,驢子尥乏了,恩公把你緩緩那麼一抱,看你美滋滋地往漢子懷裏那麼一靠,就像瞌睡遇上枕頭了麼。你比新娘子還樂嗬。我一個心思想,啥時節我家佘巴娶婆娘,也叫老馬抱一回我,過個癮。嗨,三年眼望過去了,佘巴都二十二了,沒指望麼。就有指望,你看那老馬幹瘦幹瘦的,哪比得上你的五哥,人高馬大力氣大,抱你就像抱娃娃一樣麼,輕飄飄的。老馬他呀,說起來嘴上勁大,煽風的一樣。真要抱的時節,掙死扒活的,沒逑相麼。”
黑牡丹末梢的一語激得馬興貴哧地站了起來,不甘示弱地說:“誰說我沒逑相?不信現在試試。我承認比不上恩公,但一個婆娘家,也不該當著旁人說自個兒的漢子沒逑相。活活糟蹋人哩麼。你眼饞恩公勁仗大,你送上去,人家也不會抱你,能說明個啥?你婆娘家也是個沒逑相。”
“你……”黑牡丹氣得直翻白眼。
“好了,好了。老兩口子拌嘴,倒還吃起醋來。我的男人,我還沒覺著哩。”雙杏被老馬兩口子的口角之爭逗笑了,反倒落落大方地勸解起來。
馬興貴女人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處於百般無奈的乞求,竟抹著淚水哭了。她斷斷續續地說:
“好妹子,恩公不在,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小戶人家的難心吧。故事裏不是常說,‘救人一命,勝造——’”黑牡丹說不下去了。
“勝造七級浮屠。”雙杏順口應和道。
馬興貴女人感激地再次拉上雙杏的手,接上說:“對,對,對,活菩薩,您就救我佘巴一命吧!”
“好姐姐,你要體諒我的難處,瑣代不是我親生的,我不好強行做主的。這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雖不是親生的,但你救了她,比親生的還要親。你勸說勸說,她會聽的。女掌櫃,你能做主的。”馬興貴湊近雙杏大聲道。
“不用勸說,我生死都是延家的人!”瑣代忍無可忍地闖進來表明了態度。馬興貴夫婦窘得下不了台,汗顏不止,連告辭也無暇顧及,遮麵奪門而去。
瑣代把老十九放在炕上,一頭撲跪在雙杏懷裏,又哭又叫:“好媽媽呀!我不離開延家,不嫁給佘巴。不是說得好好的嗎?去年賞花時您說的話,忘了嗎?媽媽呀,您若不嫌棄瑣代,您就別動心,您就別給他許口。別把瑣代嫁出去……”
瑣代一場痛哭,攪得雙杏方寸大亂,沒了主意,抱住瑣代的頭撫摸著說:
“媽也舍不得你呀!”直陪著瑣代流眼淚。
馬興貴夫婦出了延家大院,相互抱怨起來。
黑牡丹從衣襟下扯出黃色大手帕,邊擦汗邊問:“老家夥,你許承阿喜岩的事,事先咋沒跟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