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先急忙說:“噯,那咋行!”諸葛先生也趕緊說:“噯,老人家,‘施恩不圖報,圖報非君子。’也是上古傳下來的美德呀!老人家再不必提及回報之事。”
“先生說得好。見死不救還算是人嗎!應當的,應當的。再莫提報與不報的。”孝先此話渾厚有力,句句如金石擲地。
子達接上話茬兒,一吐為快:
“老爺子,‘塞翁失馬,安知非福?’您不跌下山來,咋能遇上我們!我們若不是救了您,咋知這深山裏有人?這一跌一救,不就是個緣分嗎!既成了朋友,還分啥彼此,報與不報的。那不見外顯得生分、顯得毫無人情味了嗎?”
“哎呀!延兄好福氣。七郎小小年紀,看貌相年不過二十,竟有這樣的學問和口才。小老兒佩服,佩服。”
延孝先回道:“他有個啥學問!聽了先生三言兩語,就賣弄起來。”
“令郎勤學好問。數他靈性,一點即通。心直口快而已,斷非賣弄。子達說得句句在理,萬望老人家再莫提恩呀報呀的。”
“好好好。咱們吃肉,吃肉。”老翁欣然響應。
掌燈之後,麅子肉端上來了,老翁叫顯兒上床作陪。父子二人你勸他讓,硬逼得孝先三個飽吃了一頓新鮮的山珍美味。
“爹,聽了半天,我還不知道給您還了踝骨的恩公姓啥,咋個稱呼?”
“嘿!就是麼。隻顧心頭感激人家,勸吃勸喝,竟把郎中恩人姓甚名誰倒給忘記問詢了。真是老糊塗了。”
“不才諸葛禮是也。”
老翁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啥?!”
顯兒用手扯了父親的衣角一下,小聲臆測說:“爹,會不會是咱本家呀?!”
諸葛先生聽了顯兒的話,也不由為之一震。
“不光是本家,和你同輩哩。”老翁興奮地放膽妄猜道:“莫非是口裏老家的長門同輩?天底下有這等巧事!”
諸葛先生情趣大增,欲進一步考察是否真正的本家,熱嗬嗬懇切切地打問:
“老人家,您既是諸葛後人,能說說您的名號和宗譜嗎?”
老翁欣然作答:“老漢諸葛義昭呀。”
諸葛先生情不自禁地插話:“著呀!先父諸葛義高啊。”
老翁興奮異常地緊訴:“先父諸葛玉,屬‘義’字輩。”
諸葛先生忙挺直了身軀說:
“著呀,不才祖父諸葛義也。”
延子達聽著不由拍手稱奇。
延孝先則暗祝他二位果真是本家,方了卻三年來悠悠不得解脫的一樁宿願,不辜負先生孤注一擲的千裏西行。
老翁急急對白:“先祖諸葛仁貴。”
“曾祖諸葛仁達。”先生急忙應答。
老翁激動得呼號:“曾祖諸葛仁!”
諸葛先生匆忙下了木板床,撲通跪拜於地,聲淚俱下,哭叫起來:
“高祖諸葛仁也。叔叔,您叫侄兒找得好苦呀!不料采藥遇上了您老。真是三生有幸,不虛此行呀!高祖母、列祖列宗,後人諸葛禮終於尋到了高祖在西域傳留的苗裔,還了五代人的夙願,禮此生之願足矣,了矣!”諸葛先生此舉慌得老翁幾欲忍痛下床,急得諸葛顯攙扶不迭。
延孝先父子被這意外的奇遇激動得熱淚盈眶。子達則脫口而出:“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諸葛禮先生被諸葛顯扶坐在老翁膝下,興奮無措地撫弄著老人的手,說:
“前年和去年的冬天,延兄帶七個兒子幫侄兒找遍了準噶爾平川野地,總尋不見您老的蹤跡。侄兒都灰心絕望了,卻原來您在深山裏安身。真個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老叔,您為何遷至這裏?”
“嗨!一言難盡啊!聽先人說:乾隆二十年,準噶爾汗反叛作亂,朝廷派大軍征討。老百姓遭了殃:能當兵的被汗王強征入伍去打仗;不能當兵的逃的逃,散的散。部落貴人們趁火打劫,搶人口,掠牲口,天下大亂。不久,瘟疫流行,害得整村整部落地逃亡。有的人家幹脆死絕了。咱諸葛一家,曾祖慘死於兵荒馬亂,逃到梧桐窩子躲了一陣子。祖父祖母又被瘟疫所害。祖父臨終前,叫先父在靈牌背麵用小刀刻下後記,連同幾十兩散碎銀子、金銀首飾、玉鐲子塞進砂罐裏。葬禮沒了,一場趁天下大亂的部落兼並戰像黃風(狂風)卷來。眼看躲不過去,慌亂中,將財寶放在飯鍋裏,另用一鍋扣好,暫時藏在毛樹叢中。為了不容易讓過路人發現,先父把那毛樹秧子攏在一起那麼一綰,把老牛車卸了,停放在毛毛樹頂上,待日後活著回來好取。因為趕上車是逃不脫的,先父和叔父輝棄車上馬,趕著多次遭劫後剩餘的幾頭牛和十幾隻羊逃難。哪裏方便往哪裏逃,逃來逃去,先父被強盜的大頭棍打下馬來,馬牛羊全被搶了去。待清醒過來,叔父輝和姑姑香已不知去向。想必連牲畜一塊兒給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