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蘭想問,陷進什麼去了?腦中立刻冒出“秦淮之水濁兮”,於是她改問:“你怕我也陷進去?”
“你剛才看到了秦沫的照片,看到了她和亦慧的相像。我想,秦淮追求亦慧的原因之一,也是因為兩人的相像。”
那蘭皺眉:“你是說,秦淮有戀妹情結?”
鄧瀟說:“信封裏,還有一張照片,隻不過很小,沉在最底下,你剛才大概沒注意到。”
那蘭狐疑地瞟一眼鄧瀟:“原來你也會賣關子。”果然,信封的最底下是張黑白小證件照。
一個青年女子,樸素而秀美。
那蘭有些明白了,說:“這是秦淮的姐姐?”
“秦湘,湘江之湘。看來你知道的還真不少!秦淮的雙親死得早,是秦湘,長女如母,拉扯大了秦淮和秦沫。”
“你是說,秦淮有戀姐情結,或者說,戀母情結?”那蘭仿佛在讀一本天方夜譚的姊妹篇。
鄧瀟聳聳肩,舉起酒杯,說:“向心理學致敬。”看那蘭沒反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隻是瞎猜,在江京晃蕩三年,我還不敢說自己已經變成了弗洛伊德。”
那蘭真想提醒他,四年的心理學專業學習,弗洛伊德的理論,隻是很小的一部分。如果鄧瀟這“非專業”的推論成立,她忽然有些明白,秦淮碰巧“找到”她和寧雨欣做助理的原因——一種對鄺亦慧的替代。她打了個機靈,勉強笑笑說:“謝謝你的這麼多信息,其實是給了我一個有趣的課題——怎麼幫助秦沫恢複。”
鄧瀟仿佛嚇了一跳的樣子,關切地看著那蘭:“不要開玩笑……你難道還不明白,我剛才是一直在勸你,不用再去秦淮家了!”
這是什麼樣的跳躍性思維?那蘭回想兩人二十分鍾內的對話,沒有一處提到是否要再去秦淮家的問題,她問:“好像也就是幾天前,你‘勸我’去秦淮家‘臥底’?”
“情況有了變化。”
“什麼變化?這幾天,我隻是發現了秦淮的一些半公開的秘密——好像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的所謂秘密——好像沒有遇見別的變故?”
“是我的變化。”鄧瀟又開始直視那蘭,深深的眼睛,癡癡的目光,那蘭心驚,心動,預感著一種萬藤纏繞的心情。“幾天前遇見你,你隻是個陌生的女孩兒,我希望你成為我的線索,幫我找出秦淮不可告人的隱秘。但也就是那麼一麵後,分開的這幾天,我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這才發現……”
停!暫停!那蘭在心裏叫著,千萬別告訴我你愛上了我,你在我心中的“光輝形象”,完全在於你對鄺亦慧的癡情……那蘭忽然明白了,打斷說:“你對鄺亦慧的思念,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
鄧瀟一震,一臉茫然:“你說什麼?”
“我和鄺亦慧,神態舉止,都有相像之處,你遇見我,好像遇見了鄺亦慧,所以這幾天我離開,你感覺在和鄺亦慧分別。我到秦淮身邊,你怕秦淮也有同感,看我像鄺亦慧、像他的姐姐,因此追求我。結果,我也會像鄺亦慧一樣,對他傾心,於是你會失去我……其實你心中,失去的不是我,而是再一次失去鄺亦慧。”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去秦淮的小島,而是留在我身邊,這裏也有個病人,你剛做的診斷,他在等著你的治療。”他身體前傾,努力遏製著不去握那蘭的手,柔聲說:“你說得對,思念是一種病。”
桌上兩支長燭,必然用的是上好蜂蠟,無淚,但在它們溫軟火光中,那蘭卻看見,對麵那雙深幽雙眼中的水光。
就在那一刹,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要被那燭火化成一腔柔情。就在那一刹,她想說,好,我留下來陪你,直到你的病痛痊愈。如果不小心愛上了你,就算是我沒有做好職業病防護。
但她隨即想到了寧雨欣,想到了“五屍案”,想到了秦淮。
想到了秦淮?想到了兩條並排揮起又劃下的手臂,默默的、轉瞬即逝的靈犀。想到了他的笑容。
“我想幫你,”那蘭說,“可惜,我不是真正的醫生。”
“有我這樣的病人,你一定能成為一名好醫生。”鄧瀟還在努力,但那蘭已起身,她害怕繼續被那雙眼睛融化。鄧瀟笑了,“你至少可以填飽肚子再走。”
飯罷,鄧瀟執意要送那蘭到湖邊,那蘭卻執意要自己搭公交車到綠塢世家。
六七名候車者之間,那蘭長舒一口氣,覺得安全了許多,舒適了許多。
“我也為你鬆了口氣。”蒼老而流暢的聲音,最初是在古老梅縣裏聽見的,似乎是《那蘭漫遊險境》的序曲。
她這才發現,站在身邊的一位老人,是樊淵。
那蘭苦笑著招呼:“樊老,我沒明白您話裏的玄機。”
“什麼玄機,大實話而已。我雖然沒有親曆現場,也能猜到一些你們談話的內容……你沒有答應小瀟的……求情,成為一個替代品。明智的決定。說實話,如果你答應留在他身邊,我百分之百相信他會待你如掌上明珠,但以後呢?這對你公平嗎?永世做一個人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