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時,那蘭至少想明白,自己的生命不該被受傷的感情一劍封喉。上岸後,她踟躕著,猶豫是否該回頭向擺渡老板借手機,準備向巴渝生“自首”,低頭回憶巴渝生手機號碼的時候,又有風吹來,那蘭哆嗦了一下,想念著不知失落在何方的披肩。

心想事成,一件風衣披上了她肩頭。

那蘭一驚,回頭看,一雙深而溫情的眼眸,一張極致俊逸的麵龐,一個關愛的聲音:“你的親友團都在這裏了,還需要給誰打電話?”

是鄧瀟。他還是帶了點灑脫之外的落拓和蕭瑟,但遮不住“想哭就到我懷裏哭”的深情邀請。

那蘭忽然有種衝動,想到他懷裏痛哭。如果他攏住她的肩膀,或許就會在這一刻發生。

鄧瀟顯然不願做乘人之危的小人,一動不動,隻是溫聲說:“你現在唯一要做的,是好好睡一覺。”君子心無旁騖。他又說:“你看,還有誰來接你。”

那蘭不及轉頭,後腦勺就被輕輕敲了一下。

沒見到人,那蘭已經知道是誰。

長發及肩、明眸皓齒的一個女孩,是如隔三秋的陶子。

那蘭也記不清,多久沒有這麼痛痛快快地哭了。更難堪的是,竟然在這麼一個“公眾場合”讓淚水縱橫。但她顧不了太多,和死亡的擦肩、迷情的跌宕、一夜的逃亡,那蘭覺得自己已經攢夠了哭泣的資格。

陶子心疼地撫著那蘭的短發,說:“好了,現在不用擔心了,你的自殘之旅終於可以結束了。”

穩定了一陣情緒,那蘭又轉身麵對鄧瀟,說:“上回第一次見麵,你就說,可以幫我隱藏身份、改變身份,這話,是否還算數?”

鄧瀟臉上沒有一絲吃驚的表情,顯然料到那蘭遲早會提出這個要求,他笑著說:“不但算數,而且保證不用帶你去韓國做整容。”

開學在即,那蘭在巴渝生的幫助下,已經和係部及研究生院通了氣,可能會拉下幾節基礎課,她會設法通過自學和陶子替她做的課堂錄音來補上。巴渝生替那蘭安排好了有安全保障和警衛的住宿,但那蘭還是讓鄧瀟將自己接走。她知道,鄧瀟是全江京極少數可以幫助自己實施計劃的人。

一個甚至比靠近秦淮更危險的計劃。

來接那蘭的車往校園深處開去,開到了中文係所在的“且思樓”。且思樓在一片綠竹環繞的小花園間,是江大最幽靜的區域之一,樓前樓後,遍植花樹,根本沒有停車之處,但鄧瀟的車還是大喇喇地塞住了小路。

此刻,那蘭顧不上考慮太多社會公德,飛跑下車,飛跑入樓。

見到龔晉,那蘭劈頭就問:“請你幫個忙。”

龔晉正在對兩個一年級的女研究生循循善誘,乍見那蘭,一時沒有認出,愣了一下,隨後笑道:“要不是你事先打電話來,我根本不敢認你。兩位師妹,這位就是你們快要聽厭的名字,那蘭。”

兩位師妹笑著起身,那蘭說:“看來我真的很臭名昭著了。”

“聽說你認識秦淮。”其中一個看上去還像高中生的娃娃臉女孩問。“他是不是像報上說的那樣?”

那蘭說:“比那還糟,等著看我的博客爆料吧,有圖有真相。”

兩個女孩走後,那蘭問:“幫我找到翻譯了嗎?”

龔晉說:“你的運氣好,在有生之年遇見了我……翻譯找到了。江大沒有一個通蒙古古文字的,但是我在省社會科學院找到了一位專家,他看了說,那張圖上用的是標準的元代八思巴文字,翻譯不難。”他從書包裏抽出一張地圖,秦淮當年就是按照這張圖“尋寶”的,隻不過空手而返,還是靠寫小說發了點財。秦淮出示給那蘭看過,那蘭在他書房裏複印了一份,沒想到會為今後的計劃派上用場。

那蘭接過來,見原圖上的元代蒙古古文邊都有了翻譯過的漢字,說:“感謝感謝。我走了,等我刑滿釋放後請你和那位蒙古文字專家吃飯。”

剛轉身欲走,龔晉叫住了她:“別急著走啊!”

那蘭猜他可能要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不料龔晉說:“知不知道,你這張圖,有個雙胞胎?”

“什麼?”那蘭一愣,心想他在搞什麼文字遊戲?把手裏這張紙往複印機裏一扔,就會出來“無數胞胎”。

龔晉說:“社科院的那位專家看到這張圖後,說:‘我好像也見過這張地圖。’然後又說:‘不對,不完全一樣。’之後不知道多少個鍾頭裏,他不停地打電話、發電子郵件,終於,從遙遠的呼和浩特,發來了這麼一張傳真……”

“你不是在開玩笑?”

龔晉又從書包裏抽出一張紙,遞給那蘭。

乍一看,這張複印的昭陽湖地圖的確和秦淮所有的那張一模一樣,大小相似,一樣的古蒙古文字,連羊皮周邊的皺褶都一致。

“好像真的是相同的。”那蘭一時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再仔細看看。”

仔細看,那蘭發現,一些標識的方位並不相同,名稱也不一致,仿佛昭陽湖的水中,有兩套全然不同的地理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