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蘭不知該怎麼形容走出那間病房的感覺,像是逃亡,又像是噩夢初醒。米治文也許已是風中殘燭,但即便他最微弱的鼻息,似乎都能帶給這溫暖如春的病房大樓一絲寒意。
她的第一直覺,米治文就是製造所有血巾斷指案的元凶。這直覺來自他的眼神、他的語態、他情緒的陰晴不定。但無論他精神再怎麼分裂,都沒有任何理由“自投法網”。更何況,他警告的那句:“血巾斷指案,會進行下去!”他雖然獲保就醫,但行將就木,是病床的囚徒,又如何行凶?
米治文的精神狀態更令那蘭難以捉摸,他滿口荒唐言,是高度精神分裂的真實體現,還是精心設計的謊言?他能一口說出自己的心思,潛意識裏要了結他罪惡生命的念頭;他甚至知道自己選擇犯罪心理學方向的原始動力……他是個絕頂聰明的精神分裂患者。
最耐人尋味的是,為什麼要玩這個造字解字的遊戲?為什麼要我卷入?
但有一點她毫無疑問:米治文渾身散發著邪氣。也許,對他最人道的做法是讓他占著三級甲等醫院的一張病床接受最精心最專業的治療,但對那些受過他侵犯的人來說,最人道的做法是將他永世鎖在深獄。
病房外,那蘭對巴渝生說的第一句話是:“誰給他擔的保?!”
“是我。”一個女子的聲音在那蘭身後冷冷響起。
一架輪椅上坐著她,冰肌如玉,長發如瀑,目光如霜,冷豔到極致。“想不到吧,我就是他的洪太尉。”
那蘭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女子用的是《水滸傳》裏“洪太尉誤走妖魔”的典故。以妖魔喻指米治文,本年度最貼切的比擬。她怕自己認錯,又近乎不禮貌地怔怔看了那女子幾眼,終於輕聲驚呼:“董珮綸……董老師!抱歉,我功課做得不好,真的不知道是你!”那蘭本想對米治文的擔保人——無論他或她是誰——毫不委婉地發通牢騷,但因為是董珮綸,她不能。
那蘭的功課其實做得很好:三年前,米治文強奸董珮綸未遂、造成受害者重傷,被判無期徒刑。
三年後,董珮綸替米治文保外就醫?!
這是那蘭讀過最紀實的天方夜譚!
那蘭回頭“看”了巴渝生一眼:你你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巴渝生給她的材料裏,擔保人的姓名被黑筆抹去。
巴渝生咳嗽了一聲,臉上沒有尷尬,也沒有慍色,終究沒有為自己申辯。那蘭同宿舍的陶子又要說了,這是一個很“男人”的人。董珮綸已將那蘭的眼神和蹙眉收入眼底,淡淡說:“那蘭,終於見到你了,久仰。”董珮綸的電動輪椅緩緩向前滑行。那蘭這才注意到她身後還站著一位老醫生。
那蘭走上前,伸出手和董珮綸相握。董珮綸的手,細長、柔軟、冰冷。董珮綸的臉上是不易察覺的笑容:“是我希望巴隊長保密我擔保人的身份。倒不是我想留什麼懸念,而是我要親口告訴你。”
“那好,請您告訴我,為什麼要保他?”根據巴渝生給她的資料,米治文父母雙亡,他孑然一身,無親無故,照理不會有人主動保他出來就醫,所以她一直對擔保人的身份和動機存著莫大的疑問:誰會為米治文這樣劣跡斑斑的強奸犯取保?此刻,她更無法理解,這個擔保人,竟會是米治文的受害者。
董珮綸沒有回答那蘭的質問,隻是不瞬目地盯著那蘭的臉,好一陣,才說:“我好像看見了當年的我。”
和這樣的絕世佳人相提並論,是否該受寵若驚?那蘭幾乎要大聲抗議那“當年”二字:“你本來就比我大不了幾歲!”也許是有了將近一年做心理師的經驗,她很快明白了董珮綸的感受:三年前那場大劫過後,董珮綸身心重創,自然會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她看著董珮綸未施脂粉的麗容,深如秋水的雙眸,忽然悟出了什麼,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