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鍁土落下的時候,她知道這隻是整個漫長折磨旅程中的一站。

是其中一站,但不是第一站。

第一站已經呼嘯而過——那瞬間襲來的刺心疼痛仍在縈繞,她從暈厥中醒來,已經缺了一根手指。她不知道已經過去多久,隻知道手指的傷口已經感染、化膿。

“求求你,饒過我,讓我出來……”她的雙眼即便能睜開,也是一掛淚簾、蒙著散落泥土,上麵的人,透過泡著泥土的淚水看去,隻是一個模糊的黑影。“……放我出來,做什麼都可以。”

“永遠聽我的話?”

“永遠……”

紛落散土止住了,準備埋葬她的黑影停了下來。這是個好跡象。生存的希望還在!

但那個人的話語聲再響起來的時候,希望就變成了絕望:“我知道,你隻是想花言巧語,哄我放過你。但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保證你永遠聽話,再不會胡鬧。”

鐵鍁翻動,更多的土落下。

“求求你……”這次,她努力抹去眼前所有的障礙,夜光下,她竟看見了他嘴旁的微笑。於是她知道,這是整個蹂躪旅程的終點。她不再哀求,她奮力向上爬。

但這洞穴太深。

濕潤的土,一鍁鍁落下。

她的手,絕望地伸向地麵……

那蘭驚醒,汗濕輕薄睡衣。

頭在隱痛。她起身下床,擠進小小的衛生間,冷水洗麵,身體微顫,仿佛感覺微濕的泥土打在臉上。這已是連續第三個晚上做幾乎同樣的噩夢。她看不清夢中那少女的麵容?是倪鳳英?是馬芸?是薛紅燕?

她望著鏡中人。是我?我在潛意識裏進行著受害者角色代入,這是個陷得太深的危險信號。

血巾斷指案,會進行下去!

頭痛得更厲害了,那蘭在床邊坐下,傾聽著陶子均勻的微鼾。窗外還是綿綿不絕的細雨,雨聲襯出夜的靜寂。

血巾斷指案,會進行下去。

隻有你,可以解開這個謎。

半個小時後,那蘭推開了那間重症病房的門,值班護士在後麵輕聲驚呼:“你是什麼人?!深更半夜的,病人在休息……”

那蘭徑直走到米治文床前,對著床上一動不動的枯屍凶狠發問,聲音似乎不屬於自己:“是誰殺了倪鳳英?是你,對不對?你為什麼仇視生命?你為什麼要去糟蹋一個人最基本的尊嚴?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給我個動機……”

“好讓你睡個安穩覺,對不對?”米治文顯然原本就沒有熟睡,他在黑暗中睜開眼,雙眼微紅,“我就知道,你還會再來。”

隔壁病床邊坐著一位陪夜的家屬,從瞌睡中驚醒,被那蘭的憤怒驚得無語。

那蘭盯著米治文的紅眼睛:“你知道什麼,告訴我,還不算太晚,或許可以不用再回到監獄。”

那家屬聽出了名堂:“什麼?這個人是犯人?怎麼把他和我爸爸安排在一間病房!”跟進來的護士也對著那蘭叫:“你到底是誰,快出去,我要叫保安了!”另一個男子出現在護士身後,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護士又看一眼那蘭,錯愕地點點頭,走上來,擰開米治文床頭的燈。那蘭猜測,這便衣男子是巴渝生安排的一名警察,負責監控米治文的。

米治文冷笑:“監獄有什麼不好?沒有監獄,哪來我今日造字的成就?沒有監獄,社會要多我一個惡魔……”

“到底是誰……”

“警察問了三天都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你以為你一個晚上就能成功?我這裏可沒有潛規則。”米治文似乎覺得自己很幽默,微笑,露出殘缺歪斜的幾顆牙齒,“你以為這三天裏,巴渝生沒有給我許諾種種華麗的未來?”

“我不相信,你真的會對重新獲得自由不動心?”

米治文長歎:“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自由和不自由的界限,又在哪裏?所以警方許諾我自由,也是料定我即便‘逍遙法外’,也不可能再貽禍人間。嗬嗬。”他苦笑,卻令那蘭心驚。

“這麼說,你是堅持不肯回答了?你怕真凶的報複?看來,你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宵小,懦夫。”

“激將法?”米治文緩緩坐了起來,又示意那蘭拿枕頭替他墊在背後。那蘭紋絲不動。“究竟是不是我造的孽,倪鳳英的屍骨上或許會有線索。DNA或許會說明一切。至於我,是不是懦夫,”米治文又露出那幾顆歪斜的牙齒,“你可以去問珮綸。”

“珮綸?”那蘭微微一愣,“你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