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京市兒童福利院過去叫江京市孤兒院,再前身是天主教會辦的聖母孤兒院,位於舊法租界,屬文園區,離江京大學不遠,斜對麵就是江京市天主教大教堂。時值周末,院門口出乎意料的熱鬧,滿眼都是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估計是利用周末來為孤兒獻愛心的誌願者。
那蘭讓陳玉棟稍等,自己徑直走向院門。門邊閃來一位戴眼鏡的白麵書生,笑問:“請問學妹是哪個學校的誌願者?在名單上鉤一下吧。”
原來自己還能被學弟們誤認為小師妹,那蘭難免有點得意,隨即想起這年代裏,江京各大學的男生隻要見到女生,無論大小,統統稱為學妹。她笑問:“你和福利院裏的人熟嗎?”
那男生說:“我是江醫學生會的,組織在這兒的誌願活動第三年了,和院裏人很熟。”
“你知道誰是福利院最老資格的員工嗎?”
“為什麼?你是幹什麼的?”
那蘭輕聲說:“市公安局。”
那男生口吃了一會兒,說:“你……我……看……看不出來。”
“我洗耳恭聽呢。”
男孩想了想,說:“我知道最老的福利院員工應該是一位叫趙姐的。”
那蘭皺眉:“趙姐?”
“是啊,所有人都這麼叫她……哦,我沒說清楚,叫是叫趙姐,其實都八十幾歲的老太太了。”
“是這樣啊。”那蘭略略失望,“已經退休了,到哪兒去找她呢?”
男孩笑笑說:“就在福利院啊。她是老院長,退休後也一直在福利院裏住,據說她就是以前天主教孤兒院裏嬤嬤們帶出來的孤兒,沒有家,孤兒院就是她的家。”
剛拜見了八十多歲的米湧璉,又要見八十多歲的趙姐,那蘭覺得今天像是老年節。據那男孩說,趙姐退休後堅持在福利院住,也是因為離不開那些孤兒們,福利院對她特殊照顧,讓她繼續留在住了幾十年的鬥室中。
趙姐的屋子裏除了床和桌椅、小小衣櫃,勉強隻能再站兩三個人,那蘭和陳玉棟正好將剩餘空間填塞。趙姐的臉上布滿了經過八旬滄桑的老人應有的皺紋,但神清氣爽,說話幹淨果斷,她身架略佝僂,可行止絲毫沒有拖泥帶水,一看就是那種很能幹的女性。她胸前掛了一枚小十字架,說話時會不自主地去摸一下。她帶著那蘭和陳玉棟出來,在福利院裏慢慢溜達。
“過去不懂科學化管理,對孤兒的資料保存得真是不太好,又經過幾次大變動,”趙姐聽陳玉棟說明來意,有些歉疚地說,“五十年前的東西,肯定都沒有了。”
那蘭取出那張市局還原米治文年輕容貌的圖像,問道:“您還記得他嗎?”她不知道五十年來趙姐看過多少孤兒被收容、成長、被領養,隻好試試運氣。
趙姐微笑說:“我記得每一個在孤兒院待過的孩子。”她接過那蘭手裏的圖像,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副老花鏡戴上,看了一忽兒,臉上笑容漸漸淡去。那蘭輕聲說:“您認出他了?”
“米治文。”趙姐歎了一聲,“前幾年聽說他犯了罪,好像是強奸殺人。”
“未遂。”那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客觀,“看來電腦複原的回溯圖像還有一定的準確性。您的記性也太好了!”
趙姐說:“有些孩子有特點,更容易被記住。米治文……先是他特別瘦,倒不是營養不良,就是瘦,記得好像他原來家裏條件還算不錯的,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那麼瘦。還有就是這孩子有才華,會拉二胡。”
“了不得。”那蘭輕聲說。民樂的十八般武藝,看來米治文樣樣精通。
趙姐說:“其實不光二胡,他還會彈古琴、古箏、笛子,隻不過當時孤兒院裏隻有西洋風琴和一把斷了弦的廢舊二胡。他當時不會彈風琴,自己動手把那二胡修好了,有機會就咿咿呀呀地拉,春節、中秋、兒童節,院裏組織文藝演出,他都會上台拉曲子,《二泉映月》啊什麼的,還真不錯。後來他自己鼓搗鼓搗,竟然把風琴也彈會了,有一陣子孤兒院的孩子們練大合唱,都不需要專門到外麵請伴奏了。”
陳玉棟說:“聽上去是個會招老師喜歡的孩子。”
“受器重是肯定的,但他是個挺古怪的孩子,從不和別的孩子說話或者一起玩兒,早操或者體育課的時候,就一個人坐在邊上發呆,說他多少次、罰他多少次都沒用。因為他在宿舍裏從來不說話,別的孩子就叫他‘小啞巴’,有時候難免會欺負他。”
那蘭心裏一歎,又一個幼年時的創傷,又一條需要發泄的理由。她問:“米治文在孤兒院待了多久?後來被領養了,還是在孤兒院長大後自謀生路了?”
“他失蹤了。”
那蘭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