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蘭在那位女警的攙扶下到了地麵指揮部,春夜的微風讓她的頭痛略略緩解,但腹中似乎有條蟒蛇在無情地翻滾。她接過女警遞來的礦泉水,喝了一口,卻幾乎吐了出來。

她不可救藥地想象著,此刻巴渝生和其他刑警們,正從土中讓一具具屍骨重見天日。還會有更多的屍骨,而我們這所有的人,都來得太晚!

為了讓自己分心,那蘭在刑警大隊房車邊上找了處光線好的位置,斜靠著車身,開始翻看金碩給她帶來的米治文病曆。

米治文的病曆如果收集齊全,包括普通醫院和精神病醫院,足夠一部史詩性的長篇小說厚度。最早的一份普通醫院病曆是1979年,三十四年前,血巾斷指案首次案發的前一年,是巧合嗎?

根據福利院的老人趙姐的回憶,米治文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從孤兒院自行離開,直到1979年這份在江京市第三人民醫院的病曆,至少十年的這段日子,是他人生傳記裏的一片空白。那蘭繼續翻著,診斷書、門診記錄、入院記錄、查房記錄……大量的看似無關的信息。

手機響起來,是陳玉棟。

“聽說市局和濱江分局大動員,打巴渝生的手機通不了,怎麼回事?”陳玉棟沒有寒暄,劈頭就問。不奇怪,陳玉棟雖然解甲歸田,在警方的耳目仍俯仰皆是。

那蘭說:“他在地下,手機信號進不去,要打指揮部,通過無線傳呼機傳下去。”

“哪裏的指揮部?你給我彙報一下吧。”

那蘭黯然說:“在通江旅社,發現了更多屍骨。”不再深入。

電話那頭傳來陳玉棟不停地歎氣,過了一會兒,他說:“咱們離凶手究竟還有多遠?”

“感覺很近,至少,米治文不會那麼無辜。這兩天擠時間讀了一些青少年習慣性虐待動物的資料,這些孩子長大後,如果沒有精神病學治療,大多淪為凶犯。”那蘭給自己疏導著思緒,“米治文同時又是個極為聰明的人……血巾斷指案之所以三十年來屢犯不止,幾乎天衣無縫,一定是聰明人導演的,可能性最大的是不止一個聰明人的合作。假設米治文有個幫凶,他們既然這麼多年保持聯係,一定有相交的人生軌跡。”

陳玉棟說:“警方對他社會關係的檢查結果怎麼樣?”

那蘭說:“不怎麼樣,沒有什麼突破,似乎除了監獄、醫院和他的受害者,他的社會接觸極為有限。醫院是他生活中很大的一部分,所以我要來了他所有的病曆正在攻讀。”

“從他病曆裏,你打算找出什麼?”

“規律。但究竟是什麼樣的規律,我粗粗翻了一遍,還沒看出來。隻好從頭再來一遍。”那蘭說著,開始仔細看最早的那份1979年的病曆。

陳玉棟說:“我不打擾你了,你慢慢看,保持聯係。”

就在這時,那蘭看見了查房記錄上的一個熟悉的名字。

1979年的米治文是因為肺炎加支氣管哮喘收住入院,負責的主治醫師蓋的宋體字圖章,白敬甫。部分查房記錄是白敬甫寫的,部分是住院醫生吳翔寫的,部分是實習醫生寫的。先後有三名住院醫生給米治文寫過查房記錄,其中一名叫周長路。

那蘭怔住了,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

陳玉棟聽那蘭在電話那頭無聲無息卻沒掛斷,問道:“那蘭?還在嗎?怎麼了?”

“我給您一個名字。周長路。”

陳玉棟驚道:“那個院長?”

那蘭迅速往下翻,越翻越心驚。

“早在1979年周長路在做實習醫生的時候就接觸了米治文;1982年米治文在江醫第二附屬醫院住院,負責他的住院醫生是周長路;1984年二附院的一次門診,給他看病開藥的是住院醫生周長路;1988年在二附院住院,負責他的主治醫師是周長路;1993年在地方醫院金華醫院看專家門診,接待他的是副主任醫師周長路;1995年在金華醫院住院,主管該內科病區的是副主任醫師周長路;1999年後,米治文如果不是在監獄或者精神病院裏,就是一直在普仁醫院門診或住院,我們可以很快查到,周長路是不是在九十年代末調到普仁醫院做內科主任!”

陳玉棟說:“我這就上電腦看看。”半分鍾後,他說,“沒錯,普仁醫院網站上對周長路的介紹,的確是1998年從金華醫院調入普仁醫院!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規律了!”

那蘭說:“還有個規律,周長路在童年失去了親人,他的姐姐;米治文在童年失去了親人,他的母親!”她突然想到了什麼,說:“陳老師,麻煩你搜索一下,網上有沒有關於周長路的文章,記得他得過很多獎,應該做過很多報告,也有對他的很多報道。”

陳玉棟搜索了一陣,說:“真的有些線索,比如這裏有篇報道,陳詞濫調的,但有句話很有意思:‘出生在慧山山區的周長路幼年時父母因病相繼去世,目睹了父母和病魔的掙紮鬥爭,小長路下定決心,長大後要做一名造福患者的神醫。’”

那蘭心頭一陣大跳:“父母早亡,意味著什麼?他成了孤兒!”

“孤兒院!又一個規律!”

陳玉棟說:“你等一下,我這就給福利院的趙姐打電話,如果周長路的確在孤兒院待過,很可能就是在那兒和米治文認識的!”

三分鍾後,當陳玉棟和趙姐短暫地交談後,再次打電話給那蘭,那蘭的手機卻無法接通。

因為有三十五年第一線的刑偵經驗,陳玉棟完全可以想象今晚這樣的大案現場會是何等嘈雜,更不用說經常會有人來交流,各種通訊器材的現身、無線電波的縱橫交錯,那蘭一時間接不到電話,倒也不奇怪。說不定,她已經找到巴渝生,報告她的新發現。雖然還沒有確鑿證據,巴渝生還是可以立刻派人傳訊周長路,順便拘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