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一堆泥土從天而降。
“住嘴!我從來不恨我姐姐!”
那蘭甩掉了臉上的泥土,將思路一絲絲講出:“那你為什麼活埋了她?你應該知道,這是你的症結!你殺害了她,因此心理受了大創傷,同時得到了殺人的快感,以至於你在後來重複地做這些事……為什麼會樂於重複地去做……有快感……這是你骨子裏的東西,你繼承的……你父親……”這時,她想起了周長路在萬國墓園的演講,想起了血巾斷指案的死者的特征,軟弱的,受欺淩的少女們,想起了倪氏夫婦的自殺行為,想起了米治文的童年。
一切大白。
“你父親虐待你,虐待你姐姐!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埋她?”那蘭繼續理著自己的思路,很有想象力、但極度可怕的猜測!“你姐姐被他失手打死了……不!是活埋,她還沒有死!你姐姐被他打傷了、打殘了,對不對?你試圖去給姐姐包紮傷口,白色的布上沾血,但無濟於事,你救不了她……你不但救不了她,還被逼著做了改變你一生的事……你活埋了你姐姐!”
“住嘴!住嘴!”泥土瘋狂地掉下來,“不是我,不是我,是他逼的!都是他逼的!”
那蘭大叫著:“我還沒有回答你的問題!”她在抓一線希望,抓典型係列殺人犯的通病——他們對自己特殊的儀式一絲不苟。
周長路怔了怔,暫時停止了翻土:“我沒有忘,隻是先給你點甜頭。我還沒有正式問你,你別急,我要一個個來。”土繼續翻下,目標是陳玉棟。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恨你的姐姐?”
周長路沒有回答,更可怕的是,他已經鎮靜下來,認真地將一鍁鍁土往陳玉棟身上翻去,冷冷地說:“你是弱智還是失聰?我剛說過,我不恨我姐姐。”
“你不恨她?為什麼會一次次殺害那些無辜的女孩?”
“她們並不無辜!”周長路又掀土到那蘭頭上,“請你住嘴!”
“她們和你姐姐一樣無辜!”那蘭高聲道,“你殺她們,是因為你恨她們的脆弱,她們生前受身邊人的虐待,但從不反抗,也沒有指認給警方或者外界社會,就像當初你姐姐和你一樣!所以你殺害她們,根源是你恨你姐姐的脆弱,更因為你恨你自己的脆弱!”
扭曲的心理將犯下血巾斷指案這樣的驚天大案當作強勢的表現。
“繼續佩服你的想象力。”周長路直起身,抹了把頭上的汗。
那蘭說:“還是你更具想象力,用截斷的手指來象征你作案的動機!對長年受暴力侵害的人來說,手指可以是最堅硬最有力量的代表,它可以向權力部門、向公安指認揭發這些施加在她們頭上的惡行!而她們生前沒有去指,沒有去揭發,所以你把它們截斷了,你大概認為自己這樣做,是在警世,讓那些千千萬萬仍在暴力受害的女子們知道,如果你不去指認,就像手指被切斷後喪失了‘指’的功能。”
周長路不再答言,又開始勤奮地鍁土。
“我是太笨了,這些事,在我們短短的接觸中,你已經一條條告訴了我,隻不過我從來沒有將這些信息一條條串在一起。比如你痛恨對女性的暴力,成立社團,都是真心做的,我聽過你在墓園燭光會上的演講後更是對此深信不疑,至今深信不疑。”那蘭語氣放柔。
周長路鐵鍁放緩。
那蘭沒有說的是,可惜你的邪惡一麵占上風,殺人給你更大的快感,係列殺人案令警方無所適從,更讓你有掌控命運的感覺,一種對幼時受虐、無法掌握命運的補償心態。
從這個意義上說,他是典型的係列殺人犯,典型的作案動機,控製欲的宣泄。
這是一個典型又離奇的係列殺人狂的最後表演,他不會失敗。那蘭回顧係列殺人犯的心理側寫研究,陡然更覺陰冷的地穴裏寒意逼人。
係列殺人犯從不會像周長路這樣“高調”宣布主動“結案”。
許多研究表明,係列殺人犯都或多或少有精神分裂,在腦中都有自己營造的一個世界,在這樣的世界裏,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高明而意義深遠的,是永遠不能休止的。
假如自己的推測不假,過去三十年都是周長路和米治文合作殺人,以周長路為主導,米治文做學徒,如今受上帝眷顧,兩人都重病纏身,不日就將離世,他們難道會讓這如此絕妙而偉大的係列殺人案就此曲終嗎?
於是她說:“你在說謊。”
周長路冷笑說:“多新鮮哪,絕大多數人,整個人生就是在說謊。”
那蘭說:“隻不過你在說不必要的謊,我們今天難以生還,你沒必要在我們麵前也不說實話,說明你一輩子都不能麵對事實。我替你說了吧,今天你殺我們,絕對不是血巾斷指案的最後一幕。”
周長路一頓。他這一停,直如默認。
他還是說:“你又在想象了,我和治文,都是要告別這醜陋人世的老家夥了。”
“所以你們找到了一個接班人。”
周長路繼續沉默,也沒有再掀土,那蘭知道,他正驚詫於自己的發現。
“楚懷山,他將繼承你們的衣缽,將血巾斷指案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