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我整整十歲的師妹熊翠花,如今已出落成一個豐滿而動人的大姑娘了。當時,她還隻有四歲,一個小不點似的小女孩呢。我剛學藝當徒弟那陣,差不多都成了一個男保姆,我可沒少照顧過熊翠花,給她盛飯、洗衣、洗澡甚至端屎端尿,抱她到處玩耍,她有時還騎在我的脖頸上,調皮地拍著我的腦袋,拿我當一頭水牛,嘴裏“起”、“起”地趕個不停。因此,她跟我熱乎得不行,差不多都把我當她親哥了,而我呢,也差不多把她看成我的親妹了,時不時還逗她一下,開兩句玩笑。我每次去看師傅,她都熱情地招待我,並準備幾個好菜,留我在那兒吃飯,陪師傅喝兩杯。
我的酒量跟我的個子一樣,一直沒有多大長進,喝個一二兩,臉巴紅得就像猴子屁股了。師傅酒量大,特能喝,他不能抽煙,也不打牌遊樂,沒有別的愛好,就隻喜歡喝上兩杯。但他不敢多喝,擔心喝多了引起咳嗽。我跟師傅喝酒達成了一種默契,他不勸我,我不勸他,他是盡意,我是盡量,咱們彼此彼此。
我跟父母分家後師傅也去看過我一次的,他在正屋站了一會,發現隻有一張舊方桌,兩個破凳子,一張搖搖晃晃的單人床;又到我的偏房看了一下,看到的是一個土磚砌就的小灶,灶前壘一個放柴火的“渣窩”,灶後放一口水缸。師傅看了一遭,然後就說:“太簡陋了,跟狗窩差不多。”我不服氣地回道:“狗窩哪能跟我這比,您瞧,大門邊不是有個狗窩嗎?給黃麗麗住的,那才是真正的狗窩呢!”師傅笑了笑,就說一些簡單的家庭用具該添置的你還是要添置的,若是沒錢,我跟你想辦法。我連連說有錢有錢,主要是我這人不講究,覺得越隨意越好。再一個呢,想把錢攢著,娶媳婦時花,那可是個無底洞呢,有多少都花得完,隻要有願意跟著我的好姑娘,我可不能委屈人家呢。
又談講了一會,師傅就走了,此後就再也沒有來過。有什麼事情,就搭個信讓別人說我一聲,或者幹脆讓他女兒熊翠花來傳話。
這天晚上,都十點鍾的光景了,我脫了衣服正想上床睡覺,突然聽得有人將我的大門拍得山響,不住地叫駝哥駝待詔駝師傅。
我問,這麼晚了,是誰呀?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呀,把我的大門都快拍破了。那人說,我是你師傅熊待詔的鄰居張二狗,張二狗你還記不記得?我說張二狗我怎麼不記得呢,你們不是兄弟六人麼,從大狗一直排到六狗,你排行老二,所以就叫二狗,要不是後來時興計劃生育盯得緊刹住車,你媽恐怕還有七狗八狗九狗冒出來呢。張二狗聽我這麼一說不高興了,他用手拍門變成了用腳踢門,說你這個駝子快點閉上你的臭嘴,你師傅都快斷氣了還什麼七狗八狗的跟我瞎胡侃,你再瞎胡侃小心老子把你的背捶直。快開門,跟我一起走,你師傅說了,他沒有兒子,就你這個徒弟娃,要你趕緊跑過去跟他送終!
原來是師傅不行了,我的心一緊,趕緊提上褲子,將脫掉的衣服重新一一套在身上。一邊胡亂地套著,一邊打開大門將張二狗迎進屋內,客客氣氣搬張凳子讓他坐。他說還坐麼子,快點走,要是去晚了你就見不著活著的熊待詔了。我說師傅病得蠻厲害?他說不厲害我又沒吃多,又沒發瘋,怎麼會這麼晚了跑來叫你呢?
我一聽,才知師傅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慌忙火急地就往村子東頭跑。
張二狗在後麵喊聲駝哥,說你家的大門都還沒關呢。我說不用關,屋裏屁都沒有一個,小偷瞎了眼也不會跑到我家來。見我急蹦急地跑著呢,已經長得格外壯實的母狗黃麗麗湊熱鬧似地跟在我身邊一同往前跑,我嚷道,麗麗,回去照看屋,跟老子跑麼子?黃狗聞言,馬上怏怏地掉頭就走。
張二狗趕上來,跟我開玩笑說,你不是說不怕小偷的麼,怎麼要黃狗回去照屋呀?我說你這都不懂啊,咱們人的事,要狗跟來湊什麼熱鬧啊?張二狗一聽,不由得格格格地笑了起來。
我也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勁,從村西到村東,三華裏的路程,硬是跑步趕到的,一口氣都沒有歇。張二狗喘籲籲地跟在後麵一個勁地嚷道,駝哥你真行,平時看不出來呢,你還有這麼一股子韌勁,他娘的,老子一個打得死老虎的正常人都跑不過你,這回算是真的服了你。
跑到師傅家裏,雖是初冬天氣,我的內衣已全身濕透,顧不上揩擦,就趕緊撲到師傅床邊。床前點一盞煤油燈,煤油燈芯撚得大大的,燈罩擦得透明透明。燈光照亮了床鋪及床上的師傅,更照亮了坐在床邊以淚洗臉的熊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