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給我,喲,還給我,丟了嗎?把那些紙還給我。”
他說的是英語-在印度出生的人講的那種聲音細弱無力,像鋸斷的那種英語。牧師驚得跳起來。
“一塊肩胛骨,”他一麵說一麵把手伸開,“不,是一種異教徒的護身符,怎麼-怎麼你講英語?小孩子偷東西是要挨揍的,你知道嗎?”
“我不偷-我沒偷東西。”基姆像個小狗見到舉起的棍子那樣,難受得亂跳。“喲,還給我,是我的護身符,別把我的偷走。”
牧師毫不理會,逕自走到帳篷口大聲喊,一個臉修得很幹淨、胖墩墩的人出現了。
“維克托神父,我有事向你請教。”班奈特牧師說,“我在膳堂帳篷門口黑暗裏撞到這孩子,按照常情我本會訓他一頓,放掉他,因為我相信他是小偷,可是他似乎講英語,而且十分珍視他脖子上掛的一個護身符,我想你也許能幫助我。”
班奈特認為他和愛爾蘭團隊的天主教隨軍神父之間有無從跨越的鴻溝,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英國國教一旦有了關於人的問題,總是要找天主教谘商,班奈特在教會主張上十分僧惡天主教和天主教的一套,然而同時卻十分尊重維克托神父。
“一個說英語的小賊,是嗎?我們先看看他的護身符。不,這不是一塊肩胛骨,班奈特。”他伸出手。
“不過你我有權把它弄開嗎?好好地鞭撻他一頓-”
“我沒偷東西,”基姆抗議,“你把我全身都踢疼了,把護身符還我,我就走。”
“別那麼急,我們先看一看。”維克托神父不慌不忙地把可憐的基姆波爾·歐哈拉那張“不得轉讓”的羊皮紙、他的退伍證件和基姆領洗的證件一攤開。基姆波爾對那張領洗證件隻模糊地覺得會對他兒子有妙用-在紙上寫了幾遍:“照顧這孩子。請照顧這孩子,”還簽了他的全名和他在團裏的號碼。
“地下的撤旦真厲害!”維克托神父說,一麵把那幾份證件遞給班奈特牧師,“你知道這些是什麼嗎?”
“知道,”基姆說,“都是我的,我想走。”
“我不大明白,”班奈特說,“他也許是故意帶來的。可能是一種行乞的騙人伎倆。”
“我還沒見過這樣不願意纏人的乞丐。這件事有點不可思議的奧秘,你相信天意嗎,班奈特?”
“希望如此。”
“我是相信奇跡的,說來都是一回事,撒旦真厲害!基姆波爾·歐哈拉!他的兒子!可是這孩子是土著,而我是親手替基姆波爾和安妮·蕭特主持婚禮的。孩子,你有這些東西多久了?”
“我從小就有。”
維克托神父迅速走上前去,解開基姆的上衣。“你瞧,班奈特,他不是很黑,你名叫什麼?”
“基姆。”
“或者是基姆波爾?”
“也許是,你們讓我走,行嗎?”
“還叫什麼?”
“他們叫我基姆·愛爾希提·克,就是愛爾希提的基姆的意思。”
“愛爾希提-那是什麼意思?”
“指的是愛爾-蘭-我父親的那個團。”
“-哦,原來如此。”
“是我父親告訴我的,我父親住過了。”
“住過什麼地方?”
“他住過了,他當然已經死了-走掉了。”
“哦!這是你的莽撞說話,是嗎?”
班奈特插嘴了:“我可能冤枉了這孩子,他絕對是白人,不過顯然沒有人撫養他,我一定把他弄傷了,我想烈酒不-”
“那麼給他一杯雪利酒,讓他蹲在行軍床上。基姆,沒人會傷害你,把那喝下去,把你自己的一切講給我們聽。說實話,如果你不反對。”
基姆把空酒杯放下之後,咳了一兩聲,心裏在思量,這似乎是既需要謹慎又需要有想像力。在營地一帶徘徊的孩子通常是挨一頓鞭撻之後被攆走,可是他沒有挨揍;那護身符顯然對他發生作用,看來,那烏姆巴拉僧人所說的和他所記得的那一點子父親所說的話極為靈驗,不然那胖隨軍神父何以有凜然起敬的神情,那瘦的又為何給他一杯有點辣嗓子的黃水喝?
“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在拉合爾死了,那女人在出租馬車的地方附近開了一爿舊貨店。”基姆開始鼓起勇氣講,沒有把握說實話對他究竟有多大的好處。
“你母親呢?”
“不知道!”-他用個表示討厭的姿態說,“我一出生她就走掉了。我父親,他從賈都-佳(共濟食堂)-你們叫什麼?(班奈特點頭)要了這些紙來,因為他聲名很好,你們叫那什麼?(班奈特又點點頭)。這是我父親告訴我的,他還說,雨天前在烏姆巴拉地上畫命宮圖的婆羅門僧人也說,我將找到絛地上的一隻紅公牛,那隻牛將幫助我。”
“好了得的一個小撒謊精。”班奈特喃喃說。
“撒旦真厲害,這是多麼妙的一個地方!”維克托神父喃喃說,“講下去,基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