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考證,京劇大致萌生在1840—1850年期間。按照這一推斷,京劇啟蒙時期的代表人物當是高朗亭、米喜子二位了。高朗亭(1774—?),米喜子(?一1832),兩人年紀相差不多,一工老生,一工花旦,都是徽劇晚期的著名演員。同時也不妨認為——是他們開啟了京劇萌生的一頁。他們的演出,說唱文學的痕跡濃厚,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戲劇;同時,徽劇那種古樸渾厚的風格依稀可見,各種表現手段和人物情緒之間還不是嚴密“接榫”,遠未形成後來音韻鏗鏘、嚴絲合縫的模式——這模式一旦成熟時,也便是京劇了。
高朗亭有個學生,名字叫程長庚(1811—1880)。《異伶傳》中記載了他的一則故事:“初,嘉道間,長庚居都下。舅氏為憐,心好之,登台演劇未工也。座客笑之,長庚大恥。鍵戶坐特室,三年不聲。一日,某貴人大宴親王宰相,大臣鹹列坐,用《(文)昭關》劇試諸伶。長庚忽出為伍(子)胥,冠劍雄豪,音節慷慨,奇俠之氣,千載若神。座客數百人皆大驚,起立狂叫動天。主人大喜,遍飲客,巳複手巨觥,為長庚壽,呼曰叫天。於是叫天之名遍都下。”程長庚的辦法,就是深人所扮演的人物的內心,發之於外,主要依靠聲豪腔直的唱腔去震撼觀眾。清末有幾本書,都談及程的唱腔特點。《燕塵菊影錄》說:“長庚乃融昆弋聲於皮簧中,匠心獨運,遂成大觀。”《淩稗鈔類》說:“長庚聲調絕高,其時純用徽音,花腔尚少,登台一奏,響徹去霄。雖無花腔,而充耳悅心,必人人如其意而去,轉覺花腔拗折為可厭。”《梨園舊話》說:“程伶字眼清楚,極抑揚吞吐之妙,穿雲裂石,餘音繞梁,而高亢中又別具沉雄之致,又四平八穩,無所謂行腔,更無所珍惜,忌人學步,不求異人而自不能及。”
程成了大名,並且帶動同時代的其他名伶,共同形成了京劇“聽戲”的審美風氣。雖然那時戲園子多稱“茶園”,雖然喝茶的茶桌是側對著舞台,雖然聽戲的人被稱為“茶客”,雖然“茶客”的主要時間花費在喝茶聊天,雖然進人茶園隻付茶錢而無須購買戲票,雖然如此地不重視京劇這一種藝術,但是,隻要有程長庚這樣的名伶登台,茶園的生意就無比興旺,就連“王公大臣相宴樂,長庚或不至,則舉座索然”(《異伶傳》)。程長庚一輩人能夠做到的,就是每當他們演唱主要唱段時,就能讓全體茶客扭過身子,凝神傾聽這一段早已默熟於心的唱腔。演員在台上唱,茶客在心裏呼應。出了茶園,還四處傳唱於一時。
程長庚影響了同時代名伶如張二奎、餘三勝等,更影響了他們下一代人——如簡三、楊月樓、汪桂芬、譚鑫培等,也都成了他的弟子。
關於“聽戲”,其實來得並不偶然。程長庚所處的時代是,“道光十八年,英吉利以鴉片入廣東,二十二年入長江。鹹豐間,發撚回苗遍中國”。麵對內憂外患,“諸貴人宴樂不止,長庚則閉戶不出。或怪之,則泫然流涕曰:京師首善,乃若此,吾不知所稅駕矣。乃擇門下賢者督教之曰:京師亂且作,勿使廣陵散人間也。”程長庚麵對如此混亂局麵,他重視戲劇的高台教化作用,他“獨喜演古賢豪創國,若諸葛亮、劉基之輩,則沉鬱英壯,四座悚然。乃至忠義節烈,泣下沾襟,座客無不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