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還是不良少年的氣息更濃一些,艾櫻被那一眼嚇得後退一步,馬上又意識到對方隻是故意嚇唬自己。
“喂!”
“我是為了走回去才來。”似乎觸動某個點,他又恢複到冷漠的表情,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些錢放在桌上,“等會兒用熱毛巾敷一敷腳,沒有傷到骨頭,休息一晚應該會好很多。到了明天你自己買車票回去。”
眼看他轉身下了樓,艾櫻突然反應過來,衝到屋內的窗台邊,過了一會兒,男生從旅店出去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視線裏。
“喂!”艾櫻趴在窗邊叫住他,“我叫艾櫻,你叫什麼名字?”
男生抬頭,木質的窗台傳出暖黃色的光,雪簌簌落下來,被氤氳的光籠罩的女生看起來好小一隻。很像……那個人。
過了一會兒,艾櫻幾乎懷疑他是不是被凍死了的時候,才聽到他的聲音:“葉瞬。”
“我該怎麼把錢還給你?”
“不用還了。”
他轉身繼續向前走,雪花落在他黑色的頭發和黑色的背影上,然後他消失在茫茫雪原裏。明知坐錯方向卻跟自己一樣坐到終點站,幫助她卻又像個壞蛋一樣嚇唬她,有旅店不住卻堅持在大半夜走回去。
“我是為了走回去才來”,腦海裏回想起他說的那句話。
總之,是個怪人。
洗完澡出來,用熱毛巾敷在腳上,受傷的周圍已經完全紅腫了,也許是過了度,反倒感覺不到疼了。艾櫻抬眼看了看窗外,天空還在繼續飄著雪。
那個家夥該不會在中途被凍死吧。忍不住這樣悶悶地想。
葉瞬。
瞬。
舌尖微卷,氣流從下端往上,再脫口而出的,是他的名字。
即使很久以後,艾櫻也一直記得。初次相遇時男生的冷冽的氣息和漆黑的瞳仁,與目的地相反的電車駛向深夜,茫茫的雪原裏氤氳著光,雪花簌簌落下來,比那更輕的是你的目光。時間的指針一直旋轉,冬天過去以後是春天,秋天之後迎來另一個冬天,有雪有風有寒冷,怎麼忘得了。
夢與薔薇花
那場雪連續下了一周,中午時稍微晴朗一陣,到了晚上又幽幽地接著落下來。矢野雖然每年冬天都會下雪,但持續這麼長時間,天氣預報裏說幾年未遇。
抱著練習冊從辦公室出來時,艾櫻看到整個矢野中學都被白色包裹。樹木也好,草坪也好,紅色的琉璃瓦也好。隻有古鍾樓的指針一點一點向前流轉。無法阻止的,唯有時間。
經過化學實驗室,還是忍不住往裏看。高三五班正在上課。容納幾十個人的實驗室內,隻需幾秒,艾櫻的目光便停頓在最後一排靠窗戶的位置。燃燒的酒精燈前,那個彎著腰的背影,她閉上眼也能看清他的臉。可即使是這樣的大白天,他也看不見自己。因為和他同一組的女生被刮傷了手指,此刻的他正忙於為她止住傷口。明明隻是針眼大的傷口罷了,明明隻是流出比一滴淚還小的血滴罷了。
你也看看我啊,我的腳受了傷,走路都不方便,為什麼你不知道呢?艾櫻在心裏哪喊,可他聽不見。
——為什麼你不知道呢?
玻璃窗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水汽,白白的霧模糊了視線。女生的視線裏一片含混到失焦的顏色,像常常半夜會有的幽藍色夢境,無邊無際的空洞與孤獨。窗戶邊的學生注意到她,疑惑的目光似乎問她找誰,艾櫻勉強笑了笑,抱著練習冊繼續向前走。
12月28日。
艾櫻在心裏決定和智分手的第四十八天。
優秀得有些冰冷的智,溫柔卻讓人捉摸不透。和他在一起的時光裏,艾櫻曾覺得全世界的燈光都聚在自己身上,有成為公主的歡愉,可是男生隔著鏡片的目光,遊移到抓不到焦點。說著“我喜歡你”卻從來記不得她的生日,約會總是她主動,分別時男生會溫柔地叮囑“路上小心”,卻因為線路不同從來都是在車站告別。女生的手機上他的號碼是快捷鍵1,男生的通訊錄裏卻隻有“艾櫻”這樣冷冰冰的名字。
在做完值日的傍晚,窗台上跳躍著橙色的夕陽,白色的紗窗在微風裏輕輕擺動,黑板的右下角她和他的名字靠在一起,於是她說“在一起吧”,他點了點頭。也是在做完值日的傍晚,和他已經不同班的黑板右下角再也不會出現男生的名字,隻剩下自己孤單單留在那裏,她趴在窗台邊看著那個叫和子的女生佯裝摔倒去挽住他的手臂,從此沒有分開。
之後傳聞像冷風不斷灌入艾櫻的耳朵。智和和子分組總是在一起,智和和子開始一起去食堂,智和和子一起去另一個城市比賽,智和和子一起做的研究課題獲了獎,公告欄的紅榜上他們的名字緊緊靠在一起。而這些,智從來不解釋,漸漸地,艾櫻失去了詢問的勇氣。隻是一起去常常約會的甜品店時,望著男生沒有感情的側臉,默默地,在心裏一次又一次決定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