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梳在孤兒們那兒,取了筆墨紙硯,重新來到殷仁青的暫住之處。
時間似乎回到了從前,二人在孟山腳下初遇,殷仁青坐在火堆旁,火上駕著兩隻流著油的野雞。
相比之前,他模樣沒變,神色沒變,變的隻是一個名字。遠遠看去,孟小梳卻覺得,他好似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她從未認識過的陌生人。
“東西我拿來了。”她麵色淡淡,心中卻起伏不定,這種感覺極為難受,好似憋著一個打了一半的噴嚏。
殷仁青站起身走上前來,接過她手中的筆墨紙硯,環顧四周,麵露難色:“這裏沒有書桌,我該如何寫呢?”
“我把背借給你。”孟小梳說著,背對著他彎下了腰。
尋常女子,都謹遵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不敢逾矩,孟小梳卻向來神經大條,從不理會這些規矩,所以並沒覺得借背給他寫字有什麼不妥。
殷仁青卻是臉上微微發燙,見她不都計較,也不好多說什麼,將紙鋪好,蘸了蘸硯中那沒剩多少的墨汁,寫了起來。
易容所需的東西很多,但他寫字的速度很快,因此不一會兒就全列出來了,說道:“可以了。”
孟小梳直起身,拿過那張墨跡未幹的紙,問他說:“你可不可以教我易容?”
殷仁青沒有說不,想了想,道:“我記得你似乎是會的。”
“我隻懂皮毛,想拜一個高明些的師父。”孟小梳說。
她原以為殷仁青會一口答應下來,不料他卻是搖了搖頭:“不行。”
按理說,孟小梳都這麼說了,殷仁青便不好拒絕了,更何況教易容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隻不過這拜師一事,還需慎重。
為何需要慎重?
因為成為師徒之後,便不能再有別的關係了。
在這年代,師徒就好比血肉至親,甚至比血肉至親更要遵循禮節。師父師父,含著一個“父”字,弟子弟子,含著一個“子”字,古語有雲“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講的便是這個道理。
可孟小梳並不曉得這些,即便曉得,也根本沒往這處想,皺眉問道:“為何?”
她若是聯想起上一世看過的《神雕俠侶》,或者《窗外》,再不行,假設一下自己穿越之前,與高中、大學老師相戀,會有何種後果,就會明白殷仁青為何會拒絕了。
說到底,殷仁青不答應,隻不過是因為,想給自己留一些希望,留一點餘地。
他始終看不懂孟小梳的心,不知她忽如其來的一喜一怒是因為什麼,孟小梳偶然的皺眉,或許隻是因為一時的不悅,或者腦海中突然閃過的一個念頭,在他看來,卻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說錯了什麼。
他二十有餘,飽讀詩書,經曆過勾心鬥角,看慣了人情冷暖,卻捉摸不透這個單薄的女子,說來未免有些可笑,雖然事實真是如此。
“因為我不能教你。”他別過了臉。
“真是小氣,這又不是什麼不傳之秘。”孟小梳這次是真的不悅了,殷仁青將易容術教了給殷亦禪,卻不教給自己,難道自己在他心中,連殷亦禪都比不過?
她不曉得自己為何會突然想要與殷亦禪相比,也不願去細想這些答案十分明顯的問題。
每個人都有膽怯之處,她雖在其他事上十分要強,遇上這種事,卻是有些怯懦。
或許是幼年時遭到拋棄,使得她將自己的表麵,硬化成了金鍾罩鐵布衫,看似百毒不侵,其實隻要有一絲細微的東西進入內心,拿捏住了要害,整個頑強的外在,隻怕都會轟然倒塌。
因熱情不知這一點,孟小梳雖於他認識已久,但說過的話並不很多,他常覺得自己仿佛已認識了她大半輩子,對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如此熟悉,甚至她說話時習慣性的皺眉,以及是不是上挑的眉梢……可細細回想起來,自己與她在一起時,卻是常常沉默。
這種沉默究竟是好是壞?
如果歸結到好的一麵,那麼可以說這是一種融洽,一種毫無別扭感的默契。
如果歸結到壞的一麵,或許能將其稱之為“貌合神離”。
究竟是哪一種,殷仁青也說不清。
孟小梳此時實在是不願再與他說話了,恨不得將他一腳踢出玲瓏空間才好。
“我把東西買來,你就可以走了。收拾收拾吧。”她冷冷說道。
說著,捏了捏玲瓏墜,也不避諱什麼,就這麼在殷仁青麵前消失了。
殷仁青麵露詫異,張了張嘴,然而回應他的隻有孟小梳留下的一縷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