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信我說過……錢,我遲早會還的,我沒有騙你!沒有人願意低三下四過日子,你卻在逼我……”
“這怎麼是我在逼你?!逼你的人不是我……”
“那是誰?!”
“命!都是命……”
美信說著,哭了起來。我卻想笑了:
“哼,去你媽的命。”
“是命將我倆拴在一起,所以受這樣的煎熬!我受夠了……”
美信的臉像死人一樣沒有血色,那是一張貧血的婦女的臉。一雙沾滿淚水的手不停地揉搓敞開的睡衣,兩隻幹癟的乳房蕩來蕩去。
我看了很難受。
“我就是把自己賣了,我也救不了我的父母,救不了你,是天要滅我們一家(我是否插嘴我忘了)……可你叫我怎麼辦?……羊想老婆快想瘋了,我爸腦子也有些不正常了,你知道不知道……我走的時候,爸還說,等我生了孩子,他要辦五十桌酒席……他把三頭豬留著……”
美信越哭越傷心,我的腦子完全清醒了。我發誓,我為剛才那個殺人的念頭感到可恥!我看到美信哭哭啼啼,我的心在滴血!因為我清楚,這一切後果也有我的責任……
“可你也知道,我是一個流產的女人……生不下一個活的孩子……”
我的心裏亂極了,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她哭夠了,是萬能的淚水稀釋了她的悲苦,她把我從地上拉到床上,背對我坐在床沿上。
“大牛,”
“嗯?”
“我求你一件事。”
“什、什麼事?”
“你去跟我爸認個錯吧!”
“不行……”
“如果你答應,我會給你跪下的!”
“我討厭他!再說,我沒有錯!”
剛剛緩和的氣氛又緊張起來。美信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跟我說:
“大牛,既然這樣,那你……把錢還給我。”
這是致命的一擊,我的身上就像許多痱子破裂了,很刺癢,我有一點煩了。
“你是不是聽了誰的教唆……我不是剛剛說過……”
美信欲言又止,但終於說出來:
“這些錢,我是要給我爸造房子,給我哥買老婆的。你如果覺得困難,我們可以離婚……誰也不欠……”
我冷笑道:“離完婚你就自由了!重操舊業……”我繼續說:“先是給人按摩,然後把褲子一脫……”
她低垂著頭,竟然說:“我都想好了,我想了很久……”
我有些答不上話,因為我從來沒有想到離婚。我感到有些惱怒,被人耍的感覺。
“離就離吧!”
“大牛,我知道,你恨我!”
“你到底瞞著我什麼事情?”
“大牛,我沒有瞞過你!我想說的話,我們平時就都爭吵過了。我隻是想為我的父母,還有羊,做最後一次犧牲。我想去深圳……我本來不想跟你說的,知道你不會答應。我不想連累你。”
黑夜靜得人心裏發慌,似乎有什麼不祥之物潛伏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我裝得很平靜,心靈卻在戰栗,我怕我控製不住自己。
“美信,是我連累了你……我太沒用了……”
“不要這樣說,錯的不是你……大牛,離了婚,你找一個正經女人過日子。平時,不要喝酒打架,記住我的話……”
美信又哭了起來。我的淚水也奪眶而出。
我的心啊,為何如此絞痛!我感到事情還是來得太突然了!我不敢想象我深愛的女人又要兩腿叉開在南方的席夢思上……而我,就跟一條無家可歸的狗一樣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遊蕩……絕望擊垮了我。我小心地從床上坐起來,靠近她,就像我們初次約會的夜晚,我們坐在河灘上……
我輕輕地揉她入懷,她的身子嬌小……現在,我摸到了她的骨頭,而以前,我摸到的是肉。她抬起臉來看我,眼神讓人憐憫。
“大牛,你怎麼在發抖?你冷嗎?”
“美信,我愛你,你可記得那片月光皎潔的河灘……”
“大牛!”
她突然緊緊地抱住了我。我呢,也將她抱得緊緊的,就像寒冷漆黑的夜裏乞丐抱緊他的棉被一樣。我的心碎了。我突然抓住了她的頭發,將她摁在床上。她拚命地推我。痛苦的目光恐怖地瞪住我。
“大牛,你怎麼啦?怎麼啦?!”
“我有些透不過氣,美信!原諒我吧!”
說著,我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拉過被子,捂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她的身子就像悶在塑料袋裏的魚一樣向上跳了好幾次……
然後,我哭了起來。直到筋疲力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