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我應某雜誌社之約,寫一本關於劉文彩的紀實小說。
劉文彩何許人也?這之前,我對他的了解並不比對收租院的泥塑了解更多。當年收租院的泥塑登了畫報,而劉文彩的罪惡隻是文字,須用腦筋記的畢竟沒有眼睛看的直觀,隻知道此人是川西一個罪惡累累生活腐朽糜爛的大地主。待讀了編輯部給我的有關此人的大量資料以後,發現這個人並非傳說的那麼壞,原來幾十年的批判“冤枉”他了。也就根據那些資料就湯下麵,以故事的形式敷衍成篇。
不想就在雜誌上發表了本文的廣告還沒來得及麵世的時刻,中央電視台播了有關劉文彩的新聞,內容主要是說有人為劉文彩招魂。熱點成了燙點,那篇東西就這樣擱淺,發不出來了。
幾年來,常常想起這篇東西白忙一場,心頭就有些酸溜溜的。割不斷,也心不甘,有一天心血來潮,決定認真寫它一本。於是另查資料,找來有關四川軍閥混戰的各種書籍挨著啃。這一啃不要緊,竟對自己那篇東西的觀點產生了懷疑。劉文彩原來是在誰有槍誰就成王那樣的背景下橫空出世的,果真是個好人嗎?脊背一陣冒汗,心想,幸虧沒有發出來。同時,我對四川那段時期的曆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便動了去大邑感受一番的心思。
隆冬時節,我一個人動身了,路上經朋友努力,弄到了專寫劉文彩的幾本書。由軍閥史料進入到劉文彩的個人材料,才發現,幾年前所執的觀點大錯而特錯了。盡管那幾本書把劉文彩的亮點都發掘出來了,但劉文彩的所作所為還是叫你沒辦法將他說成好人。我參觀了劉氏家族的新老莊園,參觀了劉湘的公館,還有安仁街上劉元宣和原二十四軍一些什麼官兒們的公館。訪問的結果,不但推不翻已有的定論,反而對劉文彩及他們那一支劉家軍產生了厭惡。即使站在當年的視角看問題,此人也難以被定為好人。
認真說,劉文彩算不上中國大量一般地主的代表人物,中國的中小地主有幾個能修那麼大的莊園?況且他散在各地的公館有二十八座之多,每一座都不比老公館遜色!有人為劉文彩不平,說沒有那麼多,比如成都,就“隻有”三座。我們且不說他二十八座,隻算它一個零頭:八座,那也不夠嚇人嗎?據《大邑縣誌》載,二十世紀前五十年間,大邑籍國民黨軍長、副軍長八人,師長、副師長、師參謀長十八人,團長、副團長五十一人,另有少將軍官十二人,任過縣知事、縣長的有八十一人之多!其中多數與劉家軍有關聯。“三軍九旅十八團”,這是人們對他們勢力的概括。須注意的是,他們並非先參加國民黨而後被任命,而是先占山為王有了勢力然後才被國民黨追認的。他們打著“國民革命軍”的旗號,行的卻是封建家族統治,對內封官加爵,對外打擊異已,就是在這樣一種烏煙瘴氣無法無天的背景下,才使劉文彩這個文盲加流氓得以成個人物。那段曆史不但讓人氣憤而且讓人害怕,如果沒有一場土地革命讓他們成了氣候,哪還有老百姓過的日子!因此我對劉文彩背後的東西更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