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彩聽見自己賭場的好名聲傳這麼遠,很是高興,便道:“好,我給你二十塊大洋,輸贏都不要你還了,看看這次能不能拔本。紹武,給錢。”說完他就走了。
劉紹武沒帶錢,脫下一件衣服給他遮體,然後把他引到前台,找櫃台拿了二十塊大洋。那人感激涕零,問那位老爺是誰。劉紹武道,那是劉總辦。那人驚得張大了嘴巴。
劉文彩獨自逛進大場子,也不準人跟著他,邊走邊看。男人女人都各自圍在一起,都處於神經緊張狀態,也就沒人注意他這個總辦的到來。他沒看見不正常,以為梁有成故意說鬼話。正想去會梁有成,忽然見兩個當兵的大大咧咧進來了。他預感到他們會鬧事,便閃身進了裏麵的門後。
那兩個兵果然就是鬧事的。他們高聲大嗓喊叫玩兩把。領班的過去帶笑請他們把錢拿出來,但兩個兵身上沒錢。
掌班的說:“對不起,沒錢不能上,你看,這裏貼的有通告呢。”
劉文彩好賭,既賭出了水平,也賭出了道德。他認為輸贏是命,弄虛作假才是缺德,於是便在賭場公開了他的紀律:一、不準賭假;二、不準賴帳;三、不準打架鬧事。所謂賭假包含幾個意思:一是本沒錢卻玩空手道,二是搞鬼玩花樣騙錢。這是他平生最厭惡的。賴帳其實也是弄虛作假之一種,贏了就拿走,輸了不認帳。為了保證賭場的嚴肅性,他在這幾條後麵加了一句:若有違犯,格殺無論!懂得劉文彩為人的自然知道這句話的厲害,一般人就以為這不過是句威脅的話。這兩個軍士就是不知道厲害的,他們以為,天下豈有為賭博殺人法律?見賭場生意紅火,自己又沒錢,便憑了穿著一身軍裝來騙賭。見他們鬧得凶了,掌班喊了一聲,出來幾個偵緝隊的便衣。兩個軍士本來就是玩槍的,料定他們不敢來真家夥,索性掀翻了桌子,然後跳上另一張桌子坐下了,幾桌賭客驚得目瞪口呆。劉文彩在門後大叫一聲:“你們還等什麼?”
兩個軍士一見劉總辦在這裏,嚇得沒了魂,奪路便跑。偵緝隊的便衣見他們嚇走了也就算了,誰知劉文彩不滿意。
“要你們吃閑飯的嗎?”
便衣隊會意,馬上就拔槍來追出了門。梁有成出來向大家作揖,陪著笑連連說對不起,請大家放心地玩。劉文彩見那個輸光的人穿著一件上衣,在一張桌子上,剛才發生的事情他充耳不聞,就曉得是個死心眼兒。怕人家認出他來,他跟梁有成進了裏間。裏麵有一間房是專門為劉文彩預備的,有大床,有煙榻,還養了幾個專門為他捶腿點煙的姑娘。
不一會兒,劉紹武進來說,那兩個兵被殺了,偵緝隊割下了他們的右耳朵。
“掛到大門兩旁,看哪個再敢搗亂!”
梁有成給他端來茶,那杯蓋一直抖得像敲鼓點。劉文彩將他打發出去,躺上煙榻,馬上有姑娘過來為他點煙。死了兩個當兵的,並沒有打亂他心靈的平靜,他等著聽那個自稱命不好的人的結局。外麵,賭博的人越來越多,嗡嗡一片。過了好久,劉紹武進來了,說,那個人贏了。劉文彩馬上就想到那二十塊大洋不能白給,因為他贏了。
“人呢?”
“他正在找您。”
贏了沒跑,劉文彩不覺有些喜歡那條漢子了:“讓他進來。”
那個人進來了,滿麵帶笑,見了姑娘不好意思地扯一下衣服。他將一袋子錢往劉文彩麵前一擱,站住不動。劉文彩意識到這個人是個懂江湖義氣的好漢,忙叫捶腿的姑娘給他找一套衣服。再回過頭來時,竟發現此人有些麵熟,但怎麼都想不起來。
“贏了?”
那人說:“這是貴人相助,我才有這麼好的手氣。五爺,我懂了。”
“你懂什麼了?”
“我的命不好,隻能過勤扒苦掙的日子。我在敘府做過事,當過跑堂,趕過騾馬,還種過地,也隻能掙小錢。這錢不是我的,還給五爺了,我回去再也不賭了。”
劉文彩哈哈大笑,笑的同時便想起此人是誰了。原來他曾是新盛旅館的小夥計,劉文彩那天走時,他還幫忙拎過東西。現在,此人不認得劉文彩曾是當年住店的那個鄉巴佬了。但劉文彩也不想說穿,說穿了怕人家糾纏不清。他接著那人的話說道:“你錯了,兄弟。”見那人愣著,劉文彩來了精神,說出一番道理來,“你在哪裏見過老實賣苦力的發財了?打牌如做人,你隻望自己的牌,怎麼贏得了呢?你要學會看人家,不是看人家的牌,而是看人家的氣色。誰的牌好,誰的牌差,都在在臉上手上眼睛裏看得出來。自己的牌好還是不好,都能讓人家看出破綻。牌好,要防止別人亂來;牌不好,就要打亂人家的陣腳。太老實就要吃虧,曉得了吧?”
“多謝五爺教誨。”
“你就在這個場子裏領份薪水吧,記住我的話,不能太老實,對朋友和弟兄又不能太滑溜。這錢是你的,拿去吧。我隻要我的本錢。”
那人越要全部給他,他就越是不要,隻要去了他的二十塊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