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隻腳居然斜插在泥土裏,半邊身體似乎已經給長草遮蓋,似乎她整個人就是一段枯木頭,在草叢中已經躺了不知多長時間,以至於這些荒草長出來後幾乎把她遮掩掉了。
不要抱怨生活,這是我的信條。
盡管我失戀了,那有什麼呢?正如我上次買的一束黃菊花,那時候多麼美麗。插在花瓶養在水裏,足足開放了十多天,整個小房間飄著淡淡的幽香。這時候它要枯萎了,一朵朵低下了頭,落了花瓣,我有什麼辦法呢?校園裏的戀愛大多過不了這一關,畢業以後各分東西,各謀發展,正所謂勞燕分飛。兩年出頭了,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是難能可貴了,我還應該存有什麼奢望嗎?就讓它成為記憶中一縷淡淡的幽香吧。
盡管我失業了,那又有什麼呢?其實我還算是有點運氣,其實我還算是有機會。如果我不去碰那該死的傳銷,我本來有一份挺穩定的工作,雖然每個月的工資隻有區區兩千來塊,但足以讓我保身養命了。倘若加加班,偶爾還可以跟朋友去喝喝啤酒、看看電影的,這能怪誰呢?
不要抱怨生活,可是也不要太抱怨自己,後悔無濟於事。我隻是一時被掙錢的欲望衝昏了頭腦,被一個女孩的如簧之舌鼓動,受不住熱火朝天的傳銷場麵、天花亂墜的誘惑,花了六千多塊錢買了一張保健床墊。當然,這差不多花了我兩三個月的收入。如今這張床墊就鋪在我自己的鐵架床上,正發揮它的神奇功效,我果然沒有感冒也不會咳嗽。我隻是因為上班時間老是鼓動同事們去買這種有神奇功效的床墊而最終不得不離開這個公司。
不要抱怨生活,盡管有一句話叫禍不單行。命運似乎很會跟人開玩笑,有時候會讓一個人的周圍籠罩上一層灰蒙蒙的陰霾,給他定下某種灰色的基調,讓他無處可逃,做什麼事都不順利。比如說,我現在正想泡一包速食麵騙騙咕咕直叫的肚子,可是熱水瓶的開水是昨夜燒的,像我遠去的愛情,已經失去了溫度。可是當我打開煤氣爐想重燒一壺開水的時候,卻發現煤氣罐已經空了。
如果是在昨天,僅僅是在昨天,我還可以跑到樓下附近的煤氣經營小店換一罐煤氣。那時候我兜裏還有一百多塊錢,照樣可以煮出香噴噴的速食麵。可是昨天發生什麼了?唉,昨天我跑到人才市場遞交了幾份簡曆,這是每一個剛剛失去工作的人所必須也必然會去幹的事,算得上什麼呢?可是我回來的時候想到那附近有一位大學的女同學張秋伊,我跑到她那裏。最近手頭太緊,我想跟她借點錢周轉一下,事到臨頭卻難以開口。好在我急中生智,我跟她說我忘帶錢包了,待會兒要見一個客人,我要請客,能不能借幾百塊應應急,她很大方地就拿了四百塊錢給我。這不是雪中送炭的好事嗎?可是,我在回來的中巴上居然打瞌睡了,打瞌睡的結果是,下了中巴車我發現褲子後麵被人用刀片割開一條長長的縫!不用說,可憐的錢包已經換了主人,連同我剛剛借來的四百塊。而且我不得不捂著屁股走回住的地方,那條縫太長,不小心就會春光泄露。
不要抱怨生活,這些都隻是暫時的,誰沒有進入低穀的時候?所以我將這幾個字用毛筆龍飛鳳舞地寫在一張舊掛曆紙的背麵貼在牆壁上。
千萬不要誤會,我不是在給什麼人“勵誌”,探討失敗之後如何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也不是在談論自己的苦難曆史以博得誰的同情。我隻是想梳理一下目前的處境,好讓自己有一個比較明確的重新再來的出發點。我還年輕,懷裏還揣著一本紅彤彤金邊燦燦的名牌大學的畢業證書,而且身份證也並沒有丟。這得益於我剛好將它們揣在西裝的內口袋裏。可見天無絕人之路,錢丟了可以賺回來,證件丟了要證明自己是大學生就沒這麼容易了。
肚子餓得有點麻木。我拉開抽屜翻了翻,居然還有幾塊不知道什麼時候吃剩的餅幹。我倒了一杯沒有溫度的隔夜開水將餅幹吞進肚子裏,這多少對它是一種安慰。我繼續翻著雜亂的抽屜,奇跡,角落裏竟然潛伏著幾枚硬幣!我將它們通通搜刮了出來,數了數,整整六枚。六塊錢,這就是我目前全部的現金財產,至少我現在還不是身無分文。我躺在床上半眯著眼想好好思考自己的處境,然而樓上正在進行著什麼裝修工程,咚咚咚沉悶的敲打聲和吱吱吱尖銳的電鑽聲此起彼伏,它們似乎想著來幫忙填充一下我越來越幹枯的意識,不讓我有空閑來審視自己的不幸。如果真能這樣倒是好事情,隻不過我發現這些聲波並不能像餅幹填充肚子一樣填充我的意識,它們隻是在擾亂我的神經。
然而即便我沒有空閑來審視自己的不幸,事實還是顯而易見,根本不用思考我就知道,過兩天我要交房租,今天基本上就斷了糧。
跟我住在一起的是曾經的同事謝寶中先生,我們在這個城中村合租了這個號稱兩室一廳的臨時搭建的房子,每個月八百塊,每人四百。我們混在一起已經一年多了,這家夥偶爾帶一個臉上有很多麻點的女孩子回來,晚上在隔壁房間弄出一些不安分的聲音。不過除了這個,謝寶中還算得上是一個比較合得來的舍友。他這個人有點大大咧咧,但還是挺講義氣。他比我大幾歲,喜歡在無聊的時候偶爾抱著一把破吉他高歌:“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而且他是屬於“白天黯淡,夜晚不朽”這一類型的人,晚上崇尚“音樂和啤酒”。他這種人像馬路上的熒光標誌,白天默默吸收太陽光線的照射,到了晚上思想在黑暗中閃放光芒,熠熠生輝,常在這時候跟我討論一些深刻的人生問題。他和姓石的麻臉女孩交往,據他說是朋友介紹的,“那時候孤獨得很,見她麵之前,心裏已經暗暗打定主意,隻要是個普通的健康人,不是從事那種無本生意的古老職業就行”,結果見了麵沒幾天就帶回這個窩裏一起過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