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菜地自然又有洪安兒的許多節目,這丫頭爭著要挑水、澆菜。我也不免拿著鋤頭翻翻地,除除雜草。夫婦倆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們,男主人說:“咱們倒像是一家人,明慧要在這裏就好了。”女主人說:“又說傻話了。你們二位不像是親兄妹吧?”洪安兒正在澆菜,聞言低頭羞紅了臉,嘴角邊露出一絲淺笑。我訥訥地說:“這個……不是,她好像是天上掉下來的,被我不小心撿到了。”女主人笑笑說:“這種事我是過來人,沒什麼好害羞的,我看你們心地好,準成。”我說:“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們……我們就像親兄妹,我姓洪,她也姓洪。”男人憨笑說:“沒關係的,我姓陳,孩子他媽也姓陳。”洪安兒這時候竟然很難得地一聲不吭,低著頭拿眼悄悄看了我一下,眼光裏含著笑意。我突然渾身發熱起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女主人微笑著說:“你們騙不過我的。”
我和洪安兒吃過早餐,按照夫婦倆的指點,沿著山裏的崎嶇小徑往前走。
洪安兒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麵,她回頭問我:“你好像真的挺喜歡這個地方,我看你這兩天很開心,是不是?”
我抬頭望著藍天白雲,由衷地說:“是啊,這裏山清水秀,人又淳樸善良,比待在城市裏好多了。”
她停下腳步問我:“那你為什麼要待在城市?”
是啊,我為什麼要待在城市?這問題實在有點突然,而且被她順理成章地問起,還真難回答。
我想了想說:“這問題我倒沒有想過,好像很理所當然似的,你說我讀了十幾年書,不就是為了要待在一個大一些的城市,多一點發展的空間嗎?”
她說:“多一點發展的空間?這就是你的願望嗎?就像你希望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也是為了多一點發展空間嗎?”
我遲疑地說:“應該是吧?”
她柳眉一軒,說:“可是你為什麼說更喜歡這個地方呢?你不是說比待在城市裏好多了嗎?”
這丫頭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這問題不好回答,我一時為之語塞。想了想我說:“可是,這地方待幾天是可以的,要我長期待在這裏,可能就不會這麼喜歡了吧?”
“為什麼?”她的眼神有點困惑。
我說:“為什麼?難道要我讀了十幾年書,上完大學又回到農村?人有時候就這麼奇怪,可能是因為人心不足,總有些畸零古怪的欲望吧?何況像他們夫婦倆,不是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飛出山溝溝嗎?也許我的父母也是這樣想。”
“但我看他們其實挺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自己身邊,你沒聽那個大叔說明慧要在這裏就好了。他們好像也不大清楚明慧在城裏是怎麼樣的。”洪安兒不以為然。
我沉吟半晌說:“我也不大清楚,生活究竟為了什麼,人們都在追尋些什麼,以前也沒有時間讓我多想,這問題好像太沉重,咱們看風景吧。”
“現在想也一樣啊,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跟你一起來待在這裏,我覺得你在這裏會開心一點,這是我的直覺,那個咖啡店的老板不是也留在這裏了嗎?”洪安兒不依不饒。
我睜大了眼失聲笑起來:“你開玩笑吧?我們才來了兩天,不至於就跑到這裏隱居吧?好像在逃避什麼。我雖然不是很順利,也還是想有一番作為的,我就不信在城市裏幹不出點什麼來。”
洪安兒凝望著我,似乎要將我整個人看穿:“你這人很奇怪,所以我說看不懂你,你明明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可是你的選擇讓我疑惑。”
“我想很多人都一樣,又不是我一個。”我的聲音幹澀而且毫無氣勢。
“我覺得你和別人不一樣,可是我還是看不懂你……不過……我還是尊重你的選擇。”她似乎有點無奈。
“我們還是不要討論這個問題吧,太複雜了,也許有一天我會來這裏的,但不是現在。想想怎麼樣找到那條瀑布吧。”我承認洪安兒很有見地,在邏輯上我還真說不過她,有一刻我還真的有點心動,不過這是天方夜譚的事。符合邏輯的事並不等於符合現實。這丫頭雖然聰明,畢竟涉世未深,率性而行哪有這麼簡單啊。何況所謂隱士,在古代也不過多是通往長安路的一條“終南捷徑”,真像陶淵明這樣的人,世上能有幾個?更何況據魯迅先生考證,陶淵明也是有不少仆人幫忙幹活的。
再走一段,洪安兒說:“就在前頭,不遠了。”
“你怎麼知道的?這附近不像有什麼瀑布,荒山野嶺的。”我四處張望,四周幽穀深林,日光返影,樹木搖曳,芳草萋萋,別無他物。
洪安兒笑道:“我聽到水聲了。”
果然峰回路轉,我們眼前出現了一條小溪,沿著山勢蜿蜒曲折而下。走近一看,水聲潺潺,水花跳躍,整條小溪清澈見底,溪裏怪石嶙峋。
我突然童心大起,說:“丫頭,問你一個問題,什麼布剪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