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誌:生病(1 / 3)

6月18日。整天下雨,呆在篷裏。這次我覺得雨水有些冷,知道在這樣的地帶是不常有的。

6月19日。病得厲害,渾身發抖,好像天冷。

6月20日。一夜未能入睡,頭劇烈疼痛,發燒。

6月21日。病重,為可悲的處境焦慮不安,擔心病了毫無辦法,怕得要死。自從在赫爾遇上風暴後第一次祈求上帝,可簡直不知說了什麼或為什麼說,思想一片混亂。

6月22日。略為好轉,但為生病一事極其擔憂。

6月23日。病情再次嚴重,一身寒冷發抖,接著頭又劇痛起來。

6月24日。大有好轉。

6月25日。患上嚴重瘧疾,七個小時裏時冷時熱,之後出虛汗。

6月26日。病情減輕。沒食物吃,又出去打獵,但覺得十分虛弱。打到一隻母山羊,非常艱難地才弄回去,烤一部分吃,而我本來是想燉著喝些湯的,可沒有鍋罐。

6月27日。瘧疾再次嚴重,整天臥床不起,沒吃沒喝。渴得要死,但因為渾身無力,無法起去弄水喝。又祈求上帝,可是頭暈目眩的。不暈時又一片茫然,不知說什麼好。我隻是躺在床上念道:“上帝呀,看看我吧!上帝呀,可憐我吧!上帝呀,同情同情我吧!”大概在兩、三個小時裏什麼也沒做,病發作之後我睡了,深夜才醒來,這時覺得精神恢複許多,但仍然虛弱,渴得要命。住處一點水也沒有,不得不躺到早晨,接著又睡去,這次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我以為自己坐在牆外的地上,就是地震後刮風暴時坐的地方。我看見有個男人從一大塊黑雲中下來,渾身是火,落到地上。他像火光一樣通明,我看他兩眼隻得忍耐著。他的麵容可怕得難以形容。他雙腳著地時我想大地都震動了,正如先前地震,整個天空仿佛充滿火光,令我恐懼。

他一著地就向我走來,拿著一支長矛或武器要殺我。他走到遠處的一塊高地時對我說話,或者說我聽到一個可怕得無法形容的聲音。我唯一能說自己聽懂的話是:“這一切都沒能讓你懺悔,你會死的。”說罷我以為他舉起了長矛要殺我。

讀到這兩段話的人,誰也不會指望我能描述出自己對那種可怕夢幻的恐怖,我是說,即便夢中我也看見了那些恐怖的情景。我同樣不可能描述出當自己醒來發現不過是一場夢時,仍然留存在心中的印象。

唉呀!我一點關於神的知識也沒有。八年來我一直行為不良,過著四處漂泊的海上生活,沒人與我這個邪惡透頂的人說話,而隻能自言自語,因此父親對我的那些有益教誨早已煙消雲散。我不記得當時曾想到過仰望上帝,或在內心對自己的行為反省。我完全懷著某種愚蠢的心靈,既不渴求善行又不為邪惡愧疚,具有一般水手裏麵最鐵石心腸、毫無思考和邪惡不良的人所具有的東西,不僅麵臨危險時絲毫不會感到害怕上帝,而且獲得解救時也一點不會想到感激上帝。

我在講述著自己已經發生的故事,下麵我將補充的一點會更加令人置信。時至今日我遭受了各種各樣的災難,卻從沒想到是上帝之手在對我的罪過進行懲罰——違背父親的意願,或眼前犯下的嚴重過失,或者是對我的整個邪惡生涯作出的懲罰。那次我鋌而走險遠征到非洲荒涼的海岸時,根本沒想到會有怎樣的後果,也絲毫沒希望上帝指引我前進,或讓我避開顯然把我團團包圍的危險——貪婪的野獸和凶殘的野人帶來的危險。我全然沒把上帝或蒼天放在心上,行為僅僅像個違背自然原則的動物,隻受著一般常識的支配,而且連這也的確很難做到。

我被葡萄牙船長從海上救起時,他對我多麼仁慈善良,高尚可敬,可我心中毫無感激之情。後來我又遇難,差點喪生於這個島上,可我遠無悔恨之意或把這看做是天罰,隻常對自己說我是一個不幸的家夥,生來就是受苦受難的。

不錯,我剛上這裏的海岸時,發現除我外所有的船員都已喪生,感到一種驚喜和激動。假如得到上帝的恩典,我也許會真正滿懷感激的。可這種感激轉瞬即逝,隻成為一般的短暫的歡樂,或如我所說,“真高興我還活著,”一點沒想到是一隻仁慈的大手在把我解救,而其餘的人全部藏身大海;或沒詢問一下為何上天對我一人如此憐憫。我甚至沒想到,船員們失事並安全上岸後,也常會產生這種類似的喜悅,用一碗美酒把所有不幸消除,幾乎災難一過就將它忘記——而我整個的餘生都像這樣。

即便後來我經過適當考慮,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知道我如何被拋到這個可怕的地方,遠離人類,遠離一切被解救的希望或前景,可一旦看見一點生活的途徑,知道不會被餓死,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我又變得非常舒心,全身心地投入維持生活的工作中,一絲苦惱都沒有了,也沒想到我的困境是天罰,或是上帝的大手在指責我——這些想法很難進入我的腦中。

麥子的生長如我在日誌中提到的,最初對我沒多少影響,但現在隻要我想到它有些非凡的東西,就不再小看了。可這種非凡的想法一旦消失,它給我的印象也隨之蕩然無存,這已如上述。

即便是地震——它本質上最為可怕,或者說最受不可見的“威力”支配(也隻有這種威力才能支配它)——一旦它最初帶來的恐懼過去,我就隨即把它忘記。我感覺不到上帝的存在或他的審判,更感覺不到我眼前的困境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正如我在最興旺發達時也會如此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