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鬧鍾上顯示時間已經是六點四十五分了,可他還是不想起床。在他的床頭一側有一扇門,這時忽然有輕微的敲門聲響起。媽媽在門外柔聲對他說道:“格裏格爾,你還要去坐火車不是嗎?已經六點四十五分了。”格裏格爾想要回答她,但是他發出的聲音卻將自己都嚇住了。有一種尖銳而痛楚的聲音,仿佛是從下方傳來的,混雜在他原有的聲音中,他想壓抑住它,可惜完全壓抑不住。他一開始說話的時候,還能說得比較清楚,但很快就被那種雜聲搞得混亂不堪,說出來的話含混不清,讓聽眾難以理解。格裏格爾原本想將一切細枝末節都講給媽媽聽,然而,他最終隻說了一句話:“好,媽媽,謝謝你,我馬上就起來了。”得到這樣的答案,媽媽便放心離開了,想來她在門外是聽不出格裏格爾的聲音有什麼變化的。不過,這番簡單的對答讓家人們察覺到格裏格爾仍待在家中,不禁個個都吃了一驚。側麵的門隨即被父親敲響了,他用拳頭一麵輕輕敲門一麵喊道:“格裏格爾!你是怎麼一回事啊?格裏格爾!”不多時,他的聲音又低下來,不停地催著他:“格裏格爾!格裏格爾!”妹妹的聲音則從另一扇側門那裏傳來,她的聲音很輕微,但是擔憂之情顯而易見:“格裏格爾,你的身體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需要我們幫忙嗎?”格裏格爾用一句話應對了他們兩個人的提問:“我馬上就好。”他在說話時極其謹慎,為了掩飾聲音中的異樣,他每發出一個音,都會停一會兒,再發下一個音。聽到他的回答,父親便返回去繼續享用早餐。妹妹卻沒有走,她壓低聲音說道:“開門,格裏格爾,當我求你,開門好嗎?”格裏格爾很慶幸自己在家睡覺的時候也會將臥室的門全都鎖上,這是他在長期的出差過程中養成的習慣。此刻,他當然沒有想要開門的意願。
他想靜靜地一個人起床把衣服穿好,不要有任何人過來打擾他。當然,吃早餐是最為重要的一項任務。他明白自己若是一直在床上躺著,是不會想到什麼解決辦法的。所以,他要在起床吃完早餐以後,再靜下心來仔細思考該如何處理眼前的狀況。他記得自己在床上躺著的時候,經常會感到身上有痛感,但每次起床以後,就會發現那種痛感隻是自己的錯覺而已,這種錯覺也許是由錯誤的睡姿引發的。今天的錯覺將會怎樣消失呢,他非常好奇。同時,他堅信自己聲音的變化純粹是因為感冒的緣故,與其他因素毫無關聯。要知道,旅行推銷員的職業病症之一就是經常感冒。
他很容易就能掀掉身上的被子,將肚皮一鼓,被子不用碰自己就掉下去了。可是,之後的行動就不那麼容易了。他那異常寬大的身體必須要用手臂支撐才能坐起來,可是他並沒有手,隻有腿。那些腿又細又小,胡亂舞動個不停,完全無法操縱。如果他想叫一條腿彎曲起來,那麼這條腿便會伸得筆直,等他好不容易控製住它時,又發現其餘的腿全都不聽從指揮了,各自興衝衝地亂舞一氣。格裏格爾於是自言自語道:“沒事幹的時候,可千萬不能在床上待著。”
一開始,他想先把自己的下半身挪到床下去。他沒想到要挪動自己的下半身是如此的艱難。由於他之前看不到自己的下半身,對它到底長成了什麼模樣完全沒有概念。此時他極其緩慢地挪動著下半身,這樣的速度真能把他逼得崩潰了。他終於忍耐不住了,將一切顧忌拋諸腦後,奮不顧身地衝向前方。可惜他沒有把握好方位,跟床尾的柱子結結實實地親密接觸了一回。他感覺下半身火辣辣地疼起來,可能下半身就是自己現在最脆弱的部分吧。他這樣想道。
在得出這樣的結論以後,他便決定讓上半身先挪到床下去。他將自己的頭往床的邊緣小心翼翼地調轉過去。這並不是什麼難事。饒是他的身體那麼沉重,那麼寬大,竟然也一同調轉過來了。在他的頭部探出床的邊緣的那一刻,他忽然停止了動作。要是他繼續往前移動,頭朝下直接摔在地上,肯定會把頭摔傷的。與其這樣,他寧可繼續在床上待著。畢竟,保持神誌清醒對此刻的他而言,是極其必要的。
為了恢複原先的姿勢,他又花費了不小的力氣。最後他總算又躺回去了,呼呼地喘著粗氣。這時,他又看到自己的那些腿了。這些家夥們不停地亂舞著,他想讓它們靜止下來,怎奈無計可施。於是他又覺得繼續在床上待著也不是法子,抓緊一線生機奮不顧身地跳床而去才是最明智的解決辦法。他時刻告誡自己,千萬不要肆意妄為,一定要保持頭腦清醒,理智地采取行動。他將視線移向窗外,希望能自其中找回一些希望和自信,但是窗外的景物全都籠罩在一片霧氣之中,連那條窄巷子對麵的景物都看不清楚。鬧鍾響起時,他自言自語道:“七點鍾了,都七點鍾了,霧氣還沒有消散的跡象。”他安靜地躺在床上,呼吸緩慢而悠長。周圍一片靜寂,他沉浸在其中,像在企盼自己能盡快從眼前的荒謬中跳脫出來,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