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客頭兒忽然對父親大叫一聲:“薩姆沙先生!”隨即默然伸出食指指向格裏格爾。這時候,格裏格爾正在地麵緩緩地爬行著。妹妹旋即停止了演奏。租客頭兒向自己的同伴笑著搖頭示意,繼而又望向格裏格爾。三名租客並沒有表現出絲毫慌亂,相比於剛才叫他們覺得枯燥乏味的琴聲,格裏格爾的出現顯然更能引起他們的興致。不過,父親卻認為目前首先要做的不是將格裏格爾攆回去,而是上前撫慰租客們的情緒。於是,父親便朝著租客們匆匆忙忙地跑過去。他擋在他們麵前,將格裏格爾與他們隔離開來,同時他將兩條手臂都伸展開來,催促著他們趕緊躲回自己的房間。也不知是父親此舉惹惱了他們,還是因為對同住一個屋簷下的格裏格爾的存在一直一無所知叫他們心生不悅,總之,這三名租客發怒了。他們抬起手來揪扯著自己的胡須,緩步退回房去,看起來頗為慌亂。同時,他們還不忘請求父親對這件事給出一個合理的說明。妹妹在拉小提琴的過程中突然被迫中斷,一時間難以回過神來。看起來,她似乎依舊沉浸在演奏中,一麵垂手握著小提琴和琴弓,一麵在琴譜上瀏覽著。漸漸地,她開始緩過神來,猛然之間,完全清醒過來。母親這會兒還在椅子上坐著,但是呼吸急促,氣喘籲籲。妹妹將小提琴擱到她的腿上,隨即朝租客們居住的那個房間跑過去。眼看父親就要攆著那三名租客進去了,妹妹卻搶在了他們前頭。在將租客們的床褥鋪好以後,她旋即又出來了。父親拚命驅逐著那幫租客,他已經不記得要禮貌地對待自己的租客了,看樣子他性情中的執拗因子應該又冒上來了。租客頭兒忍無可忍,在抵達房門口時用力在地板上跺了一腳。父親終於應聲停住了腳步。租客頭兒舉起手來,並朝妹妹和母親掃視了一番,說道:“由於這座房子和房東一家人實在是太可惡了,”說著,他猛地一口痰吐在了地上,“我決定立刻退租!雖然我們在這裏住了多日,但是我一毛錢的房租都不會付的。不止如此,我還要想想是否要向您提出索賠。要找到索賠的緣由簡直太簡單了,這一點想必您也很清楚。”說完這些話以後,他便目視前方,沉默下來,看起來像在期待著某件事的發生。不出所料,他那兩名同伴旋即反應過來,同樣提出了退租的要求。到這時,租客頭兒才用力將門關上,製造出了很大的響聲。
父親伸出手來,四下摸索著,跌跌撞撞地返回沙發椅那邊,一屁股坐上去。晚上的時候,他總是會在沙發椅上將身體舒展開來,小憩一段時間,此刻他要做的大概就是這件事。不過,看情形他壓根兒就沒有小憩的打算,一味坐在沙發椅上連連頷首。自從被租客察覺以後,格裏格爾便一直安靜地待在原地,沒有繼續挪動。他現在已經動不了了,除了因為行動被人打斷,計劃落空而感到灰心喪氣以外,身體虛弱,體力不足想來也是原因之一,畢竟他已經餓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很快,家人們便會對自己提出責備,他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母親的手不停地發抖,小提琴從她的手上滑下來,劃過她的腿,跌到了地上。這樣的響聲仍未使格裏格爾回過神來,他一直在靜心等候著被家人責備的一刻的到來。
妹妹終於開口說話了,在說話的時候,為了將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她還拍了一下桌子,她說:“不能放任情況繼續惡化下去了,親愛的爸爸,還有親愛的媽媽。我已經將整件事都看透了,當然,眼下你們可能還做不到我這樣。我不想用哥哥的名字來稱呼這隻詭異的蟲子。為了照顧他,我們已經傾盡全力,做出了極大的忍耐與犧牲。現在,我們必須要讓它遠離這個家,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好,這就是我想說的重點。到了這種時候,即便我們這樣做了,也是合情合理的,無人有權利責備我們半分。”
父親喃喃自語道:“不錯,正是如此。”母親的眼神就像一個精神病人一樣,她以手掩臉,壓低聲音咳嗽著,到這會兒,她依然覺得呼吸困難。
見此情形,妹妹匆匆跑過去,到了母親身邊,幫她把額頭抬起來。看起來妹妹方才的提議對父親很有觸動,他的身體坐得筆直,若有所思地擺弄著跟自己的製服配套的帽子。租客們在用餐完畢後,將餐具全都留在了桌上,剛才這頂帽子便一直擺放在那些餐具中間。格裏格爾這時仍是一動不動的,父親在擺弄帽子的同時,偶爾也會朝他那邊瞧上一眼。
母親正在咳嗽,別人跟她說什麼,她完全聽不清楚,所以妹妹隻對父親說道:“我能想象得到,你們兩個遲早會被它折磨致死,所以我們必須要讓它遠離這個家,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好。我們每天的工作負擔已經夠沉重的了,回到家裏還要繼續遭受痛苦,誰能受得了呢,反正我是受不了了。”妹妹說到這兒,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她的眼淚淌到了母親的麵頰上,母親便伸手將其擦拭掉,動作非常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