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程青淮(1 / 2)

楚西淩那夜夢見了自己的死。她躺在一條巷子深處,身上插著幾根羽箭,額頭似乎也流了血,看到的東西都帶著一層紅色。那個男人背對著她坐在地上,仰頭望向天空,那裏漆黑一片,無月無星。她想轉頭看周圍,可惜視線隻能定格在那一小片天空。

楚西淩覺得那個男人可以救自己,但是他沒有。他隻是背對著她,沉默像一塊沉重的石板壓得他們都動彈不得。這是個令人窒息的夢,比那些血腥的幻境更令人難以忍受。

她不記得這個背影,而她堅信,即使隻是一個背影,她隻要見過了,就絕對不會忘。但是那個背影極為陌生,已經超出了“不認識”所能包含的意義。那感覺就像是一棵樹麵對一條魚,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事物。

或許,那個男人並不是人,而是和楚西淩一樣,隻是披了人皮的異類。

醒來以後楚西淩便把這件事忘記了,她沒空去思考自己的死,相比之下,活著要處理的問題更難些。

楚西淩住的地方是風景如畫聲色犬馬的揚州城,身份是家庭教師,雇主則是揚州最大的布商徐沐元。

大家閨秀的教育不止於四書五經,還有許許多多老頭子們顧不到的地方。而且女孩子家認得字讀過幾本書就算是合格的大家閨秀了,才情太高反而不是什麼好事。最重要的還是如何做個好女人,而楚西淩就屬於那些專門教小姐們閨中規矩的老女人。本來這揚州城裏也有些專門教人撫琴作畫的教師,但是沒有哪個能像楚西淩這樣,一個人把琴棋書畫全包下,還附帶宮廷禮儀全套教育。這樣省心省力的老師,學費自然也比那些樂師畫匠高了不止三倍五倍。所以楚西淩很有錢,如果不一直住在雇主家裏,跑到外麵就會很容易被人打劫。

徐家家世算不上多麼顯赫,有錢不代表有地位。請個像她這樣的人來做私塾先生多少也算是大手筆了。女孩子將來要是嫁得好,徐家也就不需要像其他商賈那樣,要花錢去買個沒什麼用的虛職。二小姐天生麗質,人又聰慧,上一位私塾先生教了幾日之後,跟徐老爺進言,說著孩子是個可造之才,光念幾本破書、學學繡花未免糟蹋了,的趕快請個好人來教。徐老爺一時拿不定主意,那老先生便推薦了楚西淩。理由就是,楚先生的學生,不是嫁了王侯,便是作了官家少奶,就算她什麼都不教,光是牽線搭橋也值這把銀子了。

“楚先生昨夜歇息可好?”中年婦人帶了一個小丫頭推門而入,自己落坐一旁,讓那小丫頭伺候楚西淩梳洗。楚西淩笑著任人擺布,姿態落落大方,一顰一笑滴水不漏。

她是被請來做小姐的老師的,自己當然要以身作則。

楚西淩公開的過去是非常清白而明確的,就是宮裏的女官。這一點全揚州城都深信不疑,而楚西淩也的的確確在皇宮裏住過那麼一段時間,隻是不是做什麼女官。

那時她還是個小妖怪,住在冷宮旁邊的土山上,閑來無事還可以扮成宮女出去尋點小樂子。她沒什麼野心,從來不去想什麼驚天動地的陰謀,像那些前輩一樣非要在這皇宮裏掀出點什麼波浪來。她知道那樣的妖從來就沒有好下場。

想要臭名遠揚的代價必然是不得好死,楚西淩惜命如金,絕不會犯傻去勾引皇帝什麼的。

但是沒野心不代表沒有上進心,皇宮住了快一百年,楚西淩的修煉一日也不曾鬆懈。土山上的老鬆樹是整個皇宮裏唯一能和楚西淩交流的非人生物,它一直慫恿楚西淩把冷宮裏的女人幹掉,自己去頂了,然後勾搭皇帝回心轉意。楚西淩對此嗤之以鼻,覺得樹精實在是愚鈍膚淺的精怪。樹精也質疑說那你費那麼大勁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圖個啥啊?

楚西淩飛個白眼:為了活命。

果然沒過多久,宮裏來了一票道士和尚,二話不說就把老鬆樹砍了,而楚西淩則仗著自己本事還可以,硬撐了一陣後狼狽地逃了出來,最終保住了自己那條無比珍貴的小命。

現在她麵臨著和當年非常類似的情況,隻不過這一次,她要麵對的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而是一個教書先生。

楚西淩在徐家做二小姐的教師已經半年多了,徐二小姐芳卿性子大方,通情達理。兩人相安無事,都等著明年喜事辦完,一拍兩散。這樣的關係簡直是楚西淩夢寐以求的狀態,但偏偏總要出些岔子,讓你好夢成空。

三天前徐家上下忙做一團,似乎是某個大人物要來,連徐老爺也如臨大敵,跟著裏裏外外跑前跑後。楚西淩隻當是哪個大員要來家裏做客,未曾想來的人非但沒個一官半職,連一金半銀也欠奉。

來的人隻是個書生,是徐老爺年輕時候的老師。

“青淮先生托我帶話給你,說昨天的事別記在心上,他年紀大了,難免看人走眼。叫楚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徐夫人語調淡淡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加在一起表示出的歉意就更加的淡。楚西淩心裏冷笑一聲,臉上卻平淡如常。

那個程青淮第一眼看見她時說的話,讓在場所有人心髒都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