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西淩和程青淮一夜未歸,徐家完全不知情。
一大早照例派人來請兩位先生吩咐今天的安排。楚西淩今天要給二小姐講《女誡》。這本書兩人都很討厭,但是又不得不學。好在隻是照本宣科,芳卿念幾句,抄幾遍,這一天就算過去了。
程青淮這邊吃力一些,要講本朝皇帝力薦的《太平禦覽》。這部書洋洋灑灑,足夠人讀上個一年半載。不過這本是本朝科舉必考書目,徐大少爺想躲也躲不過。對於這樣一套書,程青淮也要多花很多力氣。怎奈何折騰了一夜擔驚受怕,拿著書都要打瞌睡。隻好讓少爺先自己抄幾遍,他倒尋個舒服的位子坐著打盹去了。
陶聞玉揉了揉眼睛,一陣陣困意湧上來,前所未有的疲憊和沮喪包裹著他。
他現在在城北一個小小的農舍院子裏,麵前堆著一堆有些幹黃的稻穀。農具整齊地擺在倉庫門口,主人住的屋子房門虛掩,窗戶支起一半。陶聞玉低一低頭就能看見裏麵那個灰衣的身影在忙個不停,不時還用袖子匆匆擦一下額頭。
袁士誠,表字仁成,大概是所有狐狸精裏最另類的一位了。
陶聞玉剛懂事的時候就聽人說起過袁士誠,一位醉心醫術和農耕的九尾狐前輩。幾乎不入市井,終年躲在揚州北郊種田讀書,偶爾變裝出門尋幾個患了疑難雜症的人類試驗一下自己的醫術。
要知道九尾狐乃至整個狐狸精家族都是以高調為代名詞的,突然有一個低調質樸的同類出現,所有狐狸都震驚了。
早年袁士誠四處求學,拜在不少名醫門下,混跡人間,還算正常。那段時間有好多年輕美貌的母狐狸打算挑戰一下這頭榆木疙瘩,看他究竟是裝清高還是真清高,結果一個個铩羽而歸。陶聞玉長大以後聽說這件事,有些不服氣。心想不就是欲擒故縱麼?害那些美女姐姐一個個對他念念不忘,太壞了。
年輕氣盛的陶聞玉於是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自己變成美女去會一會這位不近女色的狐狸聖人。
某種意義上他成功了,但是歸根結底他慘敗了。
托陶聞玉的福,袁士誠現在已經是楚西淩一派的禦用大夫。
茅舍的門吱呀一聲打開,穿著灰色粗布衫的袁士誠走了出來,把一盆滿是血汙的髒水倒在一邊的桃樹下。
陶聞玉笑道:“你再這樣用我們的血養下去,這棵桃樹早晚也要成精。”
袁士誠轉過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已經成了。”說著伸手拍了拍那樹幹,桃樹簌簌抖起來,本來已經光禿禿的枝幹有一枝伸到袁士誠麵前,在最前端開出一朵細小的粉色桃花。
袁士誠笑笑,滿是愛憐之意。他當真是狐妖裏的異類,沒有勾人魂魄的吊梢媚眼、風流氣質,卻是一雙又大又圓的杏核眼,千年道行修出來的,竟是純真的孩童氣質。
隻有陶聞玉知道,在這副清純無害的外表之下,藏著一隻多麼可怕的老狐狸。
袁士誠又拍拍那桃樹,把手裏的木盆放下,到另一邊的水池裏舀水洗手。邊洗邊說:“都沒大礙了,你要不要進去看看?清哥兒傷得不重,已經可以下來走了。但是容姑娘還得再養幾天。”
陶聞玉點點頭,起身進了房內。茅舍狹小,倘若他們兩人同時進來,便擠得轉不了身。他從來也不會勸袁士誠把房子變大些,那人就是這個癖好,非要把自己弄得和真正的農民一樣才高興。
容悅躺在唯一一張床上,雙眼緊閉,氣息平穩,看樣子確實沒有什麼大問題。清哥兒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朝他點點頭,說了聲“陶公子”。
陶聞玉點點頭說:“沒事就好,在這休養一陣,照顧下容悅。過幾天好了就回醉花蔭養著吧。老板問起,就說跟著西淩出去了,她不會多問。”
清哥兒點頭表示明白,不再說話。
陶聞玉也沒再多留,打算向袁士誠道個謝就回去找楚西淩。一轉身剛出來,就見袁士誠笑意盈盈地端著兩個茶杯站在門口。
“怎麼?急著回去?”
陶聞玉看著那一雙閃著光的大眼睛,心裏暗暗叫苦。但嘴上還是客氣地說:“診金我馬上差人送來,今次事大,還有很多後事要我去處理。今天暫且失陪,改天再與仁成兄……”
袁士誠搖搖頭,“唉……知道你又會這麼說。診金我不要,每每送些錢財,於我何用?”說著把茶杯遞給陶聞玉一隻,自己低頭小啜了一口,不緊不慢地說:“楚姑娘沒事吧?昨天好像鬧得很厲害?”
陶聞玉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不置可否。
袁士誠微微一笑:“放心,我又不想把她怎樣。隻聽說她那老相好上天去了。”
陶聞玉暗暗一驚,莫青梅的存在一直是妖類中的一個秘密。袁士誠天天窩在這窮鄉僻壤,對外麵的事情倒是盡在掌握。
“清哥兒說的?”陶聞玉想來想去,也隻有這一種可能。
袁士誠笑而不語,杏核眼裏波光瀲灩。
陶聞玉鬆口氣,知道袁士誠定是威逼利誘,軟硬兼施,說不定再用點魅惑人的法術,清哥兒哪裏是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