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九五五(1 / 1)

《一九五五》關水瑤

如果有一天,我的生命忽然終結,我不希望再次醒來時,麵對的依然是庸碌的人生。

維埃醒了。

他是被雷聲吵醒的,現在是一九五五年了,具體幾月份他已經記不清了,大概是春天了吧。德國的冬天是非常寒冷的,更何況是在這環境惡劣的戰俘營。他們身上穿的僅是那麼一件殘破的棉襖,蓋的棉被早已破舊不堪,冷冰冰的,布滿了灰塵的味道。但是現在似乎有了些暖意,春天大概是來了吧!

維埃坐起身,望著窗外。窗外依然雷聲隆隆,一道道閃電打下來照得整個天空都變亮,雨嘩嘩的下著,空氣中夾雜著灰塵的味道。戰俘營的天空總是陰暗的,就好像戰爭時他們建立的集中營一樣,可是今年,似乎有了些不一樣的感覺。

“到底是什麼不一樣呢?”維埃想。

八年了。

他在這戰俘營待了八年。八年,真是能讓人消磨意誌。在這八年裏,他每天都在回憶,回憶著他這一生。小時候,他也是擁有著無比幸福的家庭,他是厭惡戰爭的,他真不明白,人類為什麼這麼喜歡戰爭,這麼喜歡掠奪別人的東西。到後來,整個國家都破敗了,蕭條、慘敗隨處可見,所有人都失業了,很多流浪者餓死街頭。在他們終將絕望的時候,希特勒出現了,這個給他們帶來了麵包的人,他用他激情澎湃的演講折服了所有人,也震撼了他的心。在這個世界混亂的年代,他不得不選擇了參軍。

他也有質疑過,質疑過這場戰爭,他已經厭煩了戰爭。但是,除了戰爭,他別無選擇。當他第一次上戰場時,心都是在顫抖的;當他親手殺掉那些與戰爭無關的猶太人,望向他們清澈的眼眸時,他幾乎快暈掉了;當他看著同伴們一個個的在戰場上倒下,他幾乎悲痛欲絕。可是,他別無選擇,他隻有奮起殺敵,將眼淚埋沒在殺戳之中。

他清楚的記得,他曾在華沙的一個集中營裏執行過一場讓他終生難忘的槍決。六個老人麵對著他,慈祥、和藹,當他舉起槍的時候,他們依然微笑著,他們閉著眼睛,開始祈禱。維埃顫抖著扣動扳機,“砰!”一個老人倒下了,“砰!”又一個老人倒下了,接著陸續又倒下了幾個老人。到了最後一個老人,她等了許久沒有聽到槍響,於是嘴裏慢慢喃頌著,一邊抬頭,與他對視,似乎看到了年輕人眼中即將崩潰的情緒,老人臉上浮起一個鼓勵的微笑,朝他點點頭。維埃終於抑製不住淚水,他困獸一般低吼了一聲,扣動了扳機......

這些都是他一生都無法忘懷的,他現在身在冰冷的戰俘營,每天日夜的勞動,吃著冰冷的殘羹剩渣,受著蘇聯人的折磨,這些,都是他應得的吧。從早到晚辛苦的勞動,得到的食物跟勞動完全不成正比,每天都有人凍死、餓死,他是靠著多麼堅強的意誌才活下來的呀!當他想要放棄的時候,一想到家裏麵還有妻子兒女在等著他,還有那些死去的同伴和無辜的百姓們,想到他們臨終前一定要讓他帶到的遺信,想到他們那渴望活下去的眼神,他就決定了一定要活下去,因為,他要活著為他所犯下的罪孽還罪啊!他能做到的就隻有這些了!

最近,蘇聯政府已經開始釋放一批又一批的俘虜,看到他們絲毫掩飾不住的喜悅自己也是激動的,可是,什麼時候才能輪到自己呢?這樣的日子,大概快結束了吧!

雨漸漸變小了,東方漸漸泛起了魚肚白,外麵開始有了吵鬧聲,似乎今天所有人心情都很好,不時聽見遠處傳來一些人的哼唱,維埃似乎料到今天要發生什麼事了,心情也開始激動起來。

大門漸漸開了,陸陸續續有人被念到名字叫了出去,維埃似乎有點按耐不住了。

終於,“維埃約翰弗裏德!”“到!”維埃響亮的應了一聲,他顫抖的走了過去,蘇聯士兵遞給他一個蓋了紅章的證件,然後說:“再見!”

維埃顫抖地接過證件,望了望身後緩緩關閉的大門,然後轉身,抬頭,淅瀝瀝的雨水打在臉上,沿著臉頰流了下來,維埃嚐了一口,是鹹的。維埃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