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大坑”的遊戲,陳中柏在工廠裏也偶爾玩過。幾個人或搓麻將,或摔撲克,多少帶些賭資,贏家卻不可自入腰包,而是眾人拿去再尋一樂,含了博彩和打平夥的雙重性質,很助聯絡感情的。機關裏的青年人也常偷著這麼鬧,陳中柏很注意自己的身份,他不主動往前湊,別人也不找他。兩個人的棋走得都很謹慎,倒不是因押了錢,而是彼此心裏都覺隔了一層什麼,即是開玩笑,也都很注意分寸,再沒了以前那種無所不用其極的淋漓與酣暢。有時對方走出了明顯的漏步,也再不似奪寶似地一把搶去不容悔棋,而是客客氣氣地提醒,是不是想誘敵深人啊?我可不上這個當啊。這般很外交地此進彼退你恭我讓,一比一,二比二,勢均力敵卻不顯硝煙濃烈。及至到了第五局,林卓文開始加快節奏,短促出擊,頻頻進逼,後方卻明顯失守,待陳中柏的一馬一車衝進老營,他便一拂棋盤,舉了白旗,說:“輸了輸了,三比二,正是真實實力的對比。”
“再來一局。這局你走急了,本來優勢在你那邊。”
陳中柏又擺棋,有意讓林卓文扳回一局,弄成從製的“填大坑”,心裏才覺平和。林卓文卻拿起了壓在旁邊棋子下的票子,抖著說:“不下了,這正好,你和我,兩人加一塊兒,整個兒一個二百五。”
兩人大笑。九陳中柏看出了林卓文的心思並不在棋上,三比二的結局,也許正是他有意而為之,便不再勉強。兩人出了機關,進了附近的一家酒店,剛在一個小包房落座,林卓文就讓陳中柏有了第-次的驚訝。林卓文問服務小姐:“要白酒,有高度的嗎?”
小姐答:“有衡水老白幹。六十七度。行嗎先生?”
林卓文把那二百五十元錢拍在桌麵上,“來一瓶。我們也不點菜了,你就照這個錢安排,葷素搭配。”
陳中柏急攔阻,“不行不行,卓文,你知道我除了逢場作戲外,是很少喝酒的。你的酒量我知道,也沒啥大能耐。咱倆是誰跟誰呀,喝點啤酒,意思意思就行了吧。”
林卓文卻對候在旁邊的服務小姐說:“去安排吧,今兒我當他的家。”
小姐出去了。陳中柏埋怨說:“卓文,你是不是棋輸了想在酒上找啊?我是真不能喝,先服輸行不行?”
林卓文隻是笑,不說話。拚盤和白酒很快上來了。小姐要斟酒,卻被林卓文抓過酒瓶去,說:“除了上菜,你就不要進來了,我們要說說話。”
一隻足能裝下三四兩酒的高腳杯嘩啦啦頃刻斟滿,陳中柏急去掩自己的杯子,手卻被林卓文牢牢地抓住了,說:“中柏,有些話,我是隻待酒落肚後才能跟你說的。這酒你願喝不喝,可我一定得倒。”
陳中柏便不再攔。林卓文說有話,一定是非比尋常的話,那話必比衡水老白幹更濃更烈更駭人。平了杯口的透明液體在燈光下微微漾動,小包房裏突然變得格外的安靜。林卓文望著那杯口,許久許久,突然抓起杯,一仰脖,半杯老白幹已經落肚,臉上立泛紅光。在陳中柏更加驚異的目光下,林卓文說:“中柏,我要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林卓文向你請罪啦。”
林卓文把右手的食指和無名指按在桌麵上,中指便一下又一下地叩擊,“現在不講跪地磕頭了,這就代替了吧。我這是真心實意向你請罪了。”
這個動作,酒桌的人都懂,傳說康熙皇帝微服私訪時,在酒店裏親自給隨從的臣子斟酒,臣子大驚,又不敢跪地叩首暴露了皇上的身份,隻好以那個動作作為誠惶誠恐叩謝隆恩的表示。後人依葫蘆畫瓢,以示對斟酒人的敬謝之意。陳中柏說:“卓文,你這般說,可就讓我摸不著頭腦了。”
林草文說:“你和你的……那個女同學,在酒店裏被人又打又罵鬧得滿城風雨,那出戲,我就是始作誦者,是我給他丈夫匿名密報的消息。”
“你!”
陳中柏大驚,這是今晚林卓文連續給他的第三個驚訝,“怎麼可能?”
林卓文從身後拿過隨身帶的小皮包,拉開鏈鎖,從裏麵拿出幾頁複印紙,遞過來:“你看看這個,就明白可不可能啦。”
陳中柏接了紙片片,一顆心緊了緊,拿紙的手便抖起來。這是他今晚的第四個驚愕,遠勝於前幾驚,“你……從哪裏得的這個?”
林卓文說:“信箱裏。開始我不知道誰是寄信人,可我知道這是寄信人刻意提供給我打向你的炮彈,我一時心惡,便中了人家的奸計,還自以為是毛驢子啃癢癢,一口還一口,報廣你整我的一箭之仇。那個暗中的惡人將慧娟女士來信的信封也提供給了我,我便很輕易地通過她所在的單位打聽到了她丈夫的地址,再將這封信又複印了一份寄給他。簡單過程,就是這樣。”
陳中柏立刻想到了自己的私人信件已被人不止一次地拆看,複印,並傳寄給他人,自己卻還傻麅子似地被蒙在鼓裏,這是一種何等的險惡,太可怕了!那次出事後,他又收到過肖慧娟一封信,信中說,她和丈夫已經分居了,在離婚前,她要爭取得到應該屬於她的那部分財產。她百思難得一解的隻是,她的男人怎麼得到的消息?她給他的所有信件都是寫完後立刻親手發出的,她在工作和生活中一無所爭,早已不構成對任何人的威脅,那麼問題就應該在陳中柏這裏找一找。她提醒陳中柏要小心,是不是生活在笑臉相迎花簇藏蜂的環境裏,卻不知花叢裏暗藏著伺機而動的毒蛇?陳中柏沒再回信,也沒有回電話,他不想再深陷在飄渺荒唐的太虛幻境裏,他不想再做出對不起妻子和孩子的事情,感情上的事,隻有快刀斬麻,再無良策了。他也曾冥思苦想汽慧娟的提醒,幾夜幾夜難以成眠,“天機”泄在哪裏?陳屮柏已被驚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恨恨地罵出一句粗話:“我,他娘的,拆看私人信件,這叫侵犯人權!我也不怕丟不丟臉了,我去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