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方袁二人對視一眼,追問道,“怎麼回事兒?”
“因為老爺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親眼看見,萬寶偷偷溜進了老爺的房間……”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晚上萬和起夜,看見一個黑影從眼前閃過,驚得他瞌睡一下子醒了七分。萬和本能地貓到牆根下,看見那個黑影進了北屋,過了一會兒又溜出來了。“那天晚上月亮很亮,借著月光,我看見那個人正是萬寶。”萬和很肯定地說。
“他去幹什麼?”袁振升問道。
“不知道,八成是去找什麼東西,但是沒找到。”萬和回答道,頓了頓又補充道,“小的覺得,也許老爺的死跟萬寶有關——因為老爺第二天就出事了,而且,就死在北屋。”
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爬上袁振升的嘴角,他點點頭,對萬和揮了揮手:“你走吧。”
萬和看了看方士奕和袁振升,作個揖,退了出去。袁振升略微往後靠了靠,發出一聲輕笑,方士奕轉過頭看著他,好奇地問:“怎麼了?”
“他在說謊。”袁振升撇撇嘴,“萬仁是二月初六被殺的,整個二月上旬忻州都是雨季,陰雨連綿,哪裏來的月亮。從一開始,他就一直試圖把萬寶推到我們麵前罷了。”
“就算他在撒謊,又能說明什麼呢?”方士奕搖搖頭,“最多隻能說明,萬府的這幾個人裏,的確存在某種聯係,而萬和和萬寶則不是一路。”
“是這樣,但不僅僅是這樣,萬和為什麼要撒這樣拙劣的謊?他把時間和地點交代的如此清楚,是不是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在刻意告訴我們萬寶在找東西?”袁振升站起來在屋子裏走了兩步,“北屋通書房,難道……”袁振升突然想起那個空木盒,那個被人移動過的空木盒,難道萬寶是衝著那個去的?拿走木盒裏東西的人,就是萬寶?
“他為什麼之前不說?縣衙初審時也詢問過這幾個仆役,為什麼那個時候——他不說呢?”方士奕自言自語道,自始至終,他都覺得萬和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似乎那一切……都是說給自己聽的?或者說,都是專門留著等到自己來了以後才說的?萬和虎口處的刀疤,他那雙隻有行伍出身的人才會有的粗糙的大手,還有萬和來到萬府的時間……三年前,三年前……方士奕眼前猛地一亮,隨即手心滲出一層汗,他下意識地把頭轉向窗外,正好對上萬和看向他的眼神,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方士奕的腦子嗡的一聲炸了,還沒待他回過神來,給萬府看門護院的小廝萬寶就走了進來。
8、花匠萬寶
方士奕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思緒,抬頭看看,這萬寶身材精瘦,一副精明模樣,方士奕將萬寶上下打量一番,視線最終定格在他的雙手上。
“你什麼時候來的萬府?”袁振升先開口問道。
“半年前。”萬寶老老實實答道。
“之前你的差事是誰來做的?”袁振升接著問道。
“萬三。”
“是那個花園的花匠?”袁振升皺起眉,想了想,“既然有一個萬三了,為什麼還招你進萬府?”
萬寶愣了,頓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小的當時隻是想混碗飯吃,經人介紹來了萬府,至於為什麼招小的來萬府當差,我也不知道。”
袁振升頓了頓,接著問道:“萬三說,除了萬申是跟著你們家老爺搬到這裏來的以外,剩下的幾個都是搬來之後才陸續進府的,都是忻州本地人士,是這樣嗎?可是,為什麼你卻是——齊州口音?”袁振升略微提高了音調。
萬寶一愣,臉色開始變得不自然起來,結巴了半天:“小的……小的本來就不是忻州人,而是生在齊州長在齊州,所以——”
“忻州和齊州相隔千裏,你為當個小小的護院——有必要跑這麼遠嗎?”方士奕抬起頭,緊緊地盯著萬寶,萬寶低下頭,再不言語。
“你來萬府,到底是為了什麼?是不是為了一件東西?”袁振升步步緊逼,“二月初五,萬仁死前的那天晚上,你去北屋——找什麼了?”
萬寶的臉色刷地煞白:“你們……你們怎麼知道?!”話剛出口,萬寶馬上意識到說漏了嘴,但是,已經晚了。
“你去找什麼了?”袁振升盯著萬寶,“萬仁書房裏有一個空盒子,如果我沒猜錯,裏麵的東西應該是被你拿走的吧?”
“我……”萬寶低下頭,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卻換上了一副傲慢的嘴臉。方士奕和袁振升同時一愣,萬寶接下來的一句話嚇了他們倆一跳:“我是誰,你們不需要知道,你們也沒權力知道。要帶我回衙門,盡管帶,但是你們怎麼把我帶回去,恐怕還得怎麼把我放出來。”
“好大的口氣!”袁振升拍案而起,卻被方士奕拽住了袖子。
“萬寶,”方士奕笑了笑,語氣顯得很溫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廝,而是個煉丹的方士,對嗎?”
萬寶一愣,手開始劇烈顫抖起來,方士奕笑著指指萬寶的雙手,十指指甲蓋黃中略微泛紅:“京城現在金石之風日盛,達官貴人士子大夫家裏,隻要養得起,總有幾個煉丹方士出入。像你這種被硫磺硝石丹砂常年熏染的手,我見得太多了。”方士奕頓了頓,將目光移向一旁,聲音略微壓低了一些,“你也看見了,此處沒有別人,我來忻州,就是奉陛下密旨來的,密旨我就帶在身上。所以今日這能問不能問,我都得問,至於如何取舍,那是陛下的事,和我無關,和你——更無關。”方士奕的語氣平和,但字字見血,“當朝皇帝可不是秦皇漢武,陛下嗜服丹藥,但絕不會偏信方士,你忘了貞觀十二年自以為如日中天的禦前方士王崇善誣告左仆射房玄齡,結果連話都沒說完就被陛下的禦前侍衛一刀砍了的事麼?”方士奕撣了撣衣服的下擺,“我倒要看看,是你一個方士背後的人厲害,還是皇帝陛下的密旨更厲害。”
“我說,我全說。”萬寶撲通一聲跪下,結結巴巴地說出了一個驚天的大秘密……
9、《火經》疑雲
從秦皇召方士徐福東渡蓬萊尋求長生藥的時候開始,天下的煉丹之人就越來越多。因為皇帝喜歡,這煉丹之術就變成了平步青雲的梯子。並且這些煉丹方士還逐漸分成了幾個門派,其中最大的一個門派叫做丹鼎門,丹鼎門的第四代掌門便是東漢的魏伯陽,魏伯陽著有《參同契》。此書一出,丹鼎門的聲譽便達到了最頂峰,成為幾個方士門派裏最大的一派。然而所謂盛極則衰,丹鼎門從漢朝綿延至魏晉南北朝,到了隋朝,日漸衰敗下來。盡管如此,卻依然是很多煉丹方士向往的目標,因為丹鼎門有一本火法煉丹的秘籍,名曰《火經》,是獨立於《參同契》正本裏收錄的《火記》之外的一本獨立的秘籍,其中收錄了一百條火法煉丹的看家秘訣,除了丹鼎門各代掌門知道以外,無人知曉——於是,弄到這本《火經》,就成了天下煉丹之人,包括丹鼎門人成天惦記的一件事,惦記久了自然要掐架,到了隋末,丹鼎門基本上就掐得沒什麼人了,那本《火經》也不知所蹤了。據傳是丹鼎門的最後一代傳人帶著書隱居山林了,躲到了哪裏,沒人知道,於是大家就到處找,最終,讓這個萬寶找到了下落。
“你是怎麼知道《火經》在萬仁府上的?”袁振升打斷萬寶的講述。
萬寶聞言抬起頭,臉上又浮上了一絲得意的神采,語氣也變得倨傲了幾分:“我們魏王殿下想辦的事兒,還真的沒有辦不成的。”
“魏王?!”袁振升和方士奕同時直起身叫出聲來,然後又互相看了看,意識到了彼此的失態,隨即理了理衣冠,重新坐下。
“你——是魏王派來的?”袁振升問道。
“是,魏王派我來尋這本《火經》,編纂整理之後獻給陛下。”萬寶的語氣中帶著幾絲得意,畢竟作為魏王門下的方士,雞犬升天的優越感是難免的。
“嗬嗬,魏王果然是深知陛下的心意,《括地誌》剛編好,就又開始尋《火經》了。”袁振升冷笑著感歎了一句,說真的,對這個魏王,他一直不怎麼有好感。同是性格耿直的人,袁振升對魏征這位名滿天下的諫臣一直十分仰慕,而魏征多次因為魏王府的待遇超過東宮上書勸止,魏王對魏征頗為不滿,這也是袁振升不喜歡這位皇子的最直接原因。
方士奕沒說話,他雖然表麵上裝得很平靜,心裏卻像塞了一團亂麻,越絞越亂,這個萬寶原來是魏王李泰的手下,而那個萬和……方士奕眼前又浮現出萬和那別有深意的眼神,難道……難道萬府的四個人都有來頭?方士奕的額頭上滲出一片細密的汗,“大唐宗室”,房公的話又回響在他耳邊,就在此時,袁振升的一句話打斷了他的思緒,把他又拉回眼前:“你的意思是,魏王派你尋訪《火經》的下落,而你則一路尋到了萬府。那本《火經》,現在何處?”
“《火經》?我根本就沒找到。”萬寶悻悻地說。
“沒找到?”方袁二人同時提高了聲調,“那你在萬府待了這麼久是為了什麼?”
“我一開始得到的消息的確是《火經》藏在萬府,但我一直不知道在哪裏,隻是猜測放在書房裏,但是萬仁又一直不許別人進入他的書房,我也束手無策。二月初五那天,萬老爺說第二天要和侯大人在北屋喝酒,讓我提前把北屋收拾收拾,我就去了,但是那天我發現,北屋通書房的那扇門竟然沒有鎖。北屋的鑰匙一直由我拿著,等到晚上我就一個人來了北屋,進到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