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真的沒有嗎?”
梁海文有些失望地問。雖然流浪動物救助中心的獸醫告訴他,今天根本就沒有人送一隻純白色的貓來,他的目光依然不甘心地在滿屋子的小動物身上流連。
然而始終都找不到那個白色的,小小的身影。
“沒有。”獸醫不耐煩地說,“如果要領養動物的話就明天來吧,我要下班了。”
“可是老師說會送來的。”梁海文堅持道。
“誰知道呢?也許路上跑掉了。是你的貓嗎?有照片的話可以先給你登記,以後如果有人送過來我們會通知你來領回去。”
“沒有。”
梁海文很後悔。他怎麼就忘了先給它拍一張照片呢。
他垂頭喪氣地出了門,在落日的餘暉中搭公交車回家。
也許老師騙了他。心裏閃出這樣一個念頭。也許老師隻是想把那隻小白貓從教室裏弄走免得大家都無心上課而已,她根本就沒有找校工把小貓送到救助中心去。
也許……它又被重新丟到了大街上。
想起它絕望地哀求的眼神,梁海文的心猛地抽緊。
那樣笨得連陌生人都不會躲的貓,就這樣孤單地走在街上,該是多麼的危險!
不行,一定要把它找回來!
梁海文握緊拳頭,掏出手機,鼓起勇氣撥通了方老師的電話。
4
艾達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資料庫告訴她,正包裹著她的身體的是地球人用來禦寒的毛衣,她正躺在上麵的軟綿綿的東西叫靠枕,靠枕放著的地方叫沙發。沙發在客廳裏。可是客廳又是什麼呢?資料庫說,客廳是房子的一部分,房子是人類用來居住躲避風雨和日光的建築物。
“地球人類十分脆弱,生存能力極其低下,需要依賴無數不同物質和特定的環境的支持才能活下去。對空氣的成分、氣壓、溫度等等要求極高,因此隻能生活在條件適宜的地球上。”
艾達在用電波把周圍仔細探索了一遍之後,在觀察日誌裏寫下了第二句話。
真是弱爆了啊。艾達一邊寫一邊想。
看來哥哥實在是太高估地球人了。用一個宇宙日來觀察地球人?開玩笑,一個宇宙日相當於一個地球年,一個地球年相當於365個地球日;而她現在隻用了不到一個地球日就把人類的本質看得清清楚楚。照現在這樣觀察下去,她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叫交作業啦。
這樣一想,被關在一個黑乎乎的房間裏呆了大半個地球日的憤懣瞬間被清掃一空。
“喵~”
寫完之後,她打個嗬欠伸個懶腰,從那件深藍色的毛衣裏鑽了出來。
“醒了啊!”
她聽到梁海文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那隻溫柔的手再次在她的頭上輕輕撫摸,“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才把你找回來?”
“喵……”
艾達很不以為然地用爪子拍掉他的手。他不就是打開了那扇門嘛,這也好意思叫費勁?
梁海文竟然像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似的,說:“我放學以後立刻跑去流浪動物救助站,可是怎麼找都找不到你。後來我打電話問老師,她才說把你關在雜物間裏,後來就忘了放你出來……要不是我回去找你,你說不定要被關到明天了!”
說完忽然頓了一頓,撓撓頭:“真是的,你又聽不懂,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
艾達:“喵!”
“你肚子餓了?我去弄點吃的來。別亂跑啊!”
梁海文臨走還不忘扯一扯艾達尖尖的耳朵。艾達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種腹中空空如也全身酸軟無力的感覺叫“肚子餓”麼。
奇怪,梁海文怎麼會知道她肚子餓?
梁海文鑽進了廚房,艾達自己隨意地在他家裏逛了起來。根據數據庫的評估,他家裏的布置和裝飾都還不錯,清潔度也很高,但是就是太大太安靜了,靜得有些可怕。
艾達逛完了客廳又跑到了梁海文的房間裏去。她看到了一典型的地球男孩的房間——淺藍色的窗簾和藍白格子的床單,牆上掛著球星的海報和飛鏢板,書架上的書放得整整齊齊,其中一個格子裏還放著一隻輪船的模型。艾達跳上書桌,發現有個筆記本正攤開著放在上麵。她忍不住湊過去看了看,資料庫自動把上麵的地球文字翻譯了出來。
“今天,我在路上救了一隻小貓,現在它就躺在客廳裏。它的眼睛圓圓的,眼睛尖尖的,腿短短的,又笨拙又可愛。不知道為什麼,它看著我的時候,我總覺得……”
“哎哎你在幹什麼呢?”
她還沒來得及看完,就被一隻手抱了起來,“不許偷看我的日記啊!”
“喵~”
誰偷看了?我隻是不小心看到而已。她有些心虛地想。
“算了,反正你也看不懂。”
梁海文把她抱回客廳,然後在她麵前放了一隻碗。碗裏放著幾根粉紅色的柱狀物,看上去軟軟的。雖然聞起來很香,但是……
“火腿腸,家裏隻有這個了,先將就著吃吧。”梁海文自然而然地說。
艾達遲疑地湊在上麵聞了聞,然後本能地張開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作為純能量體,所有的戴爾曼星群人隨時隨地都可以把宇宙中的任何物質轉化成自己所需的能量。但是進入這隻貓的身體之後,她發現自己無法再也無法直接從身邊的環境裏吸收能量了,她還以為是因為地球的能量太少的緣故呢!
原來是要吃東西啊……
艾達感覺怪怪的。像現在這樣吃東西,還是她這輩子的第一次。
但是這“火腿腸”的味道居然還不錯!
試探地嚐了兩口之後,艾達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在自己狼吞虎咽的聲音中,她聽到梁海文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吃不慣呢。你那麼笨,還那麼愛幹淨,應該不是流浪貓吧?”
“喵~”
確實不是。艾達想,你居然猜對了。但是你不能因為這個就說我笨!
梁海文用手給她梳理著睡覺時被壓亂的毛,語氣突然變得很沉重:“對不起,我本來應該想辦法送你回家的,你的主人現在一定急死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真的舍不得送你走。”
“喵~”
艾達把最後一塊火腿腸咽下去之後舔舔嘴角,然後又舔了舔梁海文的手心。留在這裏當然沒關係,反正她本來就決定了要把梁海文當做個案觀察的。
“你喜歡這裏?”梁海文突然很驚喜地問。
“喵!”
艾達有些吃驚地叫了一聲。這也太奇怪了,資料上說地球人類隻能通過聲音和動作來交流,他們是絕對無法像能量體那樣直接讀取別人的思維的。但是為什麼梁海文竟然能這樣頻頻地猜到她在想什麼?
梁海文似乎也在瞬間意識到了什麼,呆呆地看著她。
臉上的表情很是震驚。
四目相對,梁海文用顫抖的聲音試探地問:“你……能聽得懂?”
艾達猶豫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5
“以下內容為個案研究報告。研究對象:梁海文,年齡為13地球歲的雄性人類。地球人為聚居物種,通常以家庭為單位聚居。但梁海文因父母出國,一人獨居,隻有一名成年雌性人類每地球日來他家一次。梁海文說她是‘鍾點工’,是來為他做家務的。注:家政機器人尚未在地球普及。”
“梁海文的生活規律與地球上其他年齡相仿的人類相同。每天進食三餐,主要的活動是上學和做作業。注:地球人類的大腦無法與任何資料庫直接連接,也無法直接複製信息,必須通過學校向年幼的個體傳授知識。”
寫到這裏,艾達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熟睡的梁海文。
人類的真是太可憐了。這是她最新的感想。生命隻有短短的幾十個宇宙日,卻還要花三分之一的時間來睡覺,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還要用來為食物和其他的生存所需奔波,根本就沒多少時間用來玩樂,更不用說用來思考和探索宇宙的奧秘啦。
難怪他們到現在都還處在這樣極度原始的狀態哩。
艾達感慨著,接著寫:“梁海文性格矛盾。例如他有時候表現得很有勇氣,有時候又顯得懦弱。表麵上不喜歡和別人來往,也沒有朋友,但其實很渴望和別人交流。這種矛盾,是由人類之間的交流障礙造成的。人類因為身體的限製,無法直接從其他個體的大腦讀取思維,這使得人類個體之間很難存在真正的信任。”
真是可憐啊。艾達對梁海文的同情心又多了一點。
立刻就想起了傍晚時的情景。
“做我的朋友吧!”
就在她猶豫著點頭表示自己能明白梁海文在說什麼的時候,梁海文這樣說。
“我一個朋友都沒有。他們從來都不願意聽我說話,也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我隻能和自己說話。可是我和自己說話的時候,他們就說我瘋瘋顛顛的……可是我真的很孤單啊!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如果你自己願意呆在這裏……我想……你的主人也不會怪罪的……”
“喵~”艾達叫了一聲,再次舔了舔,他的手心。
好吧,反正我沒有離開這裏的必要。
“太好了!”梁海文興奮地把她抱了起來,舉著她在房間裏轉了幾個圈。艾達被甩得兩眼直冒金星,大叫:“喵!喵喵!”
梁海文這才停了下來,“對不起對不起,我隻是太興奮了!”說著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沙發的靠墊上,“你……有名字嗎?我該怎麼叫你呢?”
“喵~”
艾達。我叫艾達。
梁海文在她的鼻尖上彈了一彈,“艾達,我去給你準備睡覺的地方!”
所以就有了現在艾達躺著的這隻竹籃。
梁海文把一條圍巾疊起墊在籃底當她的毯子,然後又放了一頂毛茸茸的帽子當她的睡袋——大小剛好足夠讓她把身體蜷縮在裏麵。臨睡時梁海文把竹籃放在床頭,對她小聲說:“艾達,晚安。”
艾達的回應是一陣咕嚕聲。
梁海文很快沉沉地睡了過去。艾達看著他,忽然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
宇宙生物進化的最高等級是戴爾曼星群人那樣的能量體——沒有實實在在的身體,隻是一股純粹的能量。他們可以在任何的環境下生存,也可以隨著光在宇宙間隨意地飛行遷徙。但是因為沒有身體,他們隻能通過資料數據去了解這個宇宙。比如說,他們知道“暖”或“冷”的準確概念,卻永遠不可能直接感受“暖”“冷”這種感覺。他們知道“風”是空氣的流動,卻永遠不可能感受到微風拂麵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