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珍丫把我約到一間包廂,與我雲雨之後,不勝嬌羞地說:“青蛋啊,我真不配做你的糟糠之妻,我是不是該安靜地走開?”珍丫是個流行音樂弄潮兒,據說她說初中時喜歡上我就因為我那破鑼似的嗓門吼起來象黃土高坡般雄獷。
我默然了一會,象個三陪小姐般下賤地拋給她一臉哀求的笑容:“可我有滿腔的真情啊!”
珍丫笑態可掬,溫柔地抹了下我的眼角,說:“可他有三十幾萬元人民幣呀——”“呀”字拖得老長,象古裝戲裏的飯館中的堂倌。
“那你他媽的賤給本少爺滾吧滾快點滾遠點,與孔方兄結婚做愛生個錢崽兒吧,但你必須得記住老子曾逗你笑過惹你哭過甚至讓你流產過你的媽滾吧臭娘們兒!”我惱羞成怒口不擇言連珠炮似的。
“還是個詩人呢,一點沒有詩人的風度和涵養。”珍丫的表情顯得萬般委屈,嘟了嘟豐美的小嘴,離座起身哼著鄭智化的《墮落天使》嫋嫋款款走了,留在我眼中的最後圖像真如歌詞中所描述的“瘦呀瘦長的腿”,象魯迅先生的楊二嫂那雙圓規腳。
我承認,女友比我風度,比風度的女人更風度,因為她是去做情婦。在深圳,或者整個南方,最風度的女人就是情婦,其次是職業妓女。
我狠勁“呸”了一口,塞了節大蕉進嘴裏。
子寒的吉他“嘎”然而止。半響,他嘶啞著嗓音吟:“漂泊是一種傷心的痛”。
我接口:“失業是一種滅頂的災”。
“我失去了精神的家園”。
“幹田堡和稻花香遠了”。
“尋不到詩歌的食糧”。
“找不到愛情的種子”……
這是我發表在西北一家大型詩刊上的《浪浪斷章》。此刻,子寒和我臉上都淌滿了淚水。
子寒原在一家隻有十來個工人的小五金廠開衝床,壓鑄拉鏈,鐵扣等玩意兒。三個月前他母親病逝了,家裏來電要他速回奔喪。他拿著電報找老板。還有四個月才滿二年合同,老板當然不肯結帳。作為打工人身份,我們不可責怪深圳這地方的老板為籠住工人而事先與之訂一年才結工資的合同,隻能埋怨子寒母親死得不是時候,老人家啊,你為什麼不選在子賽合同期滿那天才駕鶴而去呢?子寒既悲痛又憤恨地衝老板吼,你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麼?老板看這個撈崽竟狗膽包天對他呲牙裂嘴,勃然變色,“沒錯,你能把我咋樣?老子隻知道要你給我賣命,創造效益。”隨後CALL了幾個流裏流氣的人來,極不友好地把子寒的東西和人一並拎到了路邊。
搭車沒錢,步行太慢,子寒當然沒能回家奔喪。
子寒把吉它放在地上,也剝了節大蕉塞進嘴裏,吞下大蕉後他的牙齒開始格格作響。“青蛋,一共隻有三元八毛錢了,買別人放個屁都買不到。我們明天找那個畜牲去,叫他把吃下我的錢給吐出來。”
我塞了節大蕉進嘴裏,仿佛與這東西有奪妻之恨般狠勁亂嚼一氣。憑你我現在這個猴子似的模樣,討得回來麼?我無比憂慮地問。
子寒無聲了,默默地思慮了一會,抓起吉他又準備彈。我怕他又彈《英雄末路》,自己又會回想珍丫而精神頹廢,就要他彈《滿江紅》。
子寒生得斯文儒雅,一看就知手無縛雞之力,可他畢業於藝校,選學的是吉他專業,所以吉他彈得相當好,一首《滿江紅》竟把我彈得血液沸騰,有了一種亡命的衝動。未待子寒彈完,我就決定,既便拚上這條不老的命,也值得去討子寒那筆工錢,否則我們倆會活活餓死。
我和子寒徑自衝進那個小五金廠時,那個人渣老板正蔣介石似地訓斥一個淚眼汪汪的女工。見到子寒和我,愣了一愣,隨即大聲喝問:你們幹什麼?
我冷漠地一笑:“我想幹什麼?我他媽的什麼都不想幹,你忙,你繼續忙,繼續辱罵她,剝削她,甚至扒掉她的褲子。”我指著那個可憐兮兮一臉驚恐的打工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