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法警長發出指令，一個行刑法警從汽車裏走下來，持槍走到指定位置。我把目光從光頭身上拉回來，轉向法警。
我聽到一聲凝香的呼吸，熟悉又輕微。
這是一個蒙著臉的女警，她端著半自動步槍的雙手微微顫抖。我看到她露出那彎彎如月的眉，和那月亮一樣閃亮的眼睛。
她把槍緩緩轉動，槍口對準我，停滯了幾秒鍾，然後轉向光頭。
那幾秒鍾，就像一個世紀一樣漫長。
法警長舉起了發令旗。我微微笑了一笑，轉過身，緩緩向場外走去。
一聲尖銳的槍聲劃破天穹。
我決定離開煙台了。
這些日子，我經常獨自一人在海邊徘徊，看煙台山下潮起潮落，看海鷗從海天間飛過。我走上煙台山，伸手摸一摸那座有上百年曆史的燈塔，它像我一樣，孤獨地佇立在黃海之濱。
我從第一次與莉姐在煙台吃飯的環山路上那家小飯店麵前走過，我路過把羅梅拉上車來的三站科技市場，我經過鐵道大廈，我去北馬路上那家與孟男男邂逅的上島咖啡坐一坐。有時我會坐上公交車，從芝罘區到開發區，再從開發區到福山區萊山區，從萊山區到牟平區，在五區之間不斷來來回回，我卻不知道我的下一站應該在哪兒。身邊那個空空的座位，就像宇宙中的黑洞，吞噬著我的愛情，和五年來在煙台的一切記憶。
我怎能不深愛著這個黃海之濱的小城，這個我生於斯長於斯的小城，這個飄逸著葡萄酒香味的小城，這個獲得過聯合國人居獎和全國文明城市的小城？
在古代，這裏流淌過海市蜃樓的奇觀，八仙過海的神話，徐福東渡的故事，始皇射鮫的傳說；在昨天，這裏有我一生中最深愛的女子，有我一生中最溫暖的時光，有我一生中最燦爛的愛情，有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故事；當我走在每一條馬路上，在每一輛公共汽車上，在每一個烤魷魚的小攤前，聽到每一句溫暖到心窩裏的煙台話，都會讓我想起她們？
而在今天，這裏對我而言，隻有揪心的疼痛。我再也不會遇見她們，煙台其實很大很大，慘敗的感情可以在這裏安詳地銷屍滅跡。
在離開煙台之前，我最後一次來到茹雪墓前。墓前開著黃色的小花，鋪著綠色的小草。有成雙成對的蝴蝶翩翩飛過，讓我想起那首歌：無言到麵前，與君分杯水，清中有濃意，流出心底醉，不論冤或緣，莫說蝴蝶夢，還你此生此世，今生前世，雙雙飛過萬世千生去。
愛，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改變不了生活的時候，就默默忍受吧；忍受不了的時候，就悄悄放棄吧。我還會和誰在忍受中繼續生活著，繼續相愛著呢？
世界再大，不過是你與我之間的事情。
我一點一點地擦去墓碑上的灰塵。
我說，茹雪，我不能在煙台陪你了，我要離開這個讓我傷心的城市了。
溫暖的陽光灑在我身上，就像茹雪在撫摸著我。我靠著墓碑，溫馨地入睡了。
別來春半
觸目柔腸斷
砌下落梅如雪亂
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
路遙歸夢難成
離恨恰如春草
更行更遠還生
我看到我飛起來了，越飛越高。我看到在大洋的彼岸，莉姐正站在自由女神像下，微笑著向我揮手；我看到在大洋的此岸，身著警服的羅梅正用月亮一樣明亮的眼睛看著我；我看見孟男男和茹雪從美麗的雲彩中飛出來，她們長出了翅膀，一起帶著我，在空中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