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吊威亞的滋味,羅芷歆就算再摔一次電梯也不會忘記。
從上海回到香港的第三天,他們就風風火火趕到影視城參加《英雄無劍》的開機儀式,開機儀式之後即開始正式拍攝。
開機後的第一個鏡頭是女主角仗劍蒙麵,跳上高高的簷頭,又從上麵一躍而下,一路上幹脆利落踢飛若幹人高馬大武師的兵器,最後一個鷂子翻身,英姿颯爽站在院子正中央。
這不過一分半鍾的戲,卻讓羅芷歆看得頭皮發麻,可以說每一秒都是挑戰。
首先要克服的困難就是化妝,古裝扮相比現代扮相複雜許多,最理想的狀態是演員剃光頭戴假發。但羅芷歆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光頭的自己,隻肯剪短發,於是在化妝前要先把自己的頭發用定型水緊緊抹貼在頭皮上,然後戴上重重的頭套。
緊接著是給臉上妝,這相對簡單一些,麥世希為她買了近乎天價的粉底液,據說能把化妝品對皮膚的侵害降到最低限度,其他的無非是貼一下假眉毛睫毛,另描唇型和修剪鬢角。
還有就是著裝,著裝的時候,認真的服裝師把羅芷歆裏三層外三層都給包裹了一遍,除了不得不穿的內衣,從兜肚到中衣再到外裝,無不按照劇情需要中規中矩。著裝完畢,羅芷歆身上穿的布料已經接近冬天禦寒的重量級。
接下去要吊威亞,羅芷歆從未吊過威亞,以前拍電影時即使有打鬥,也是現代化的槍戰或符合牛頓力學的單挑搏擊,除了一次例外。
羅芷歆曾認真學過跆拳道,類似轉身後擺腿或旋風踢對她都不是問題,那次需要她跳起來用雙腿連續踢擊對方,但導演嫌她跳得不夠高,就在她腰間係了根尼龍繩,在她轉身踢腿的同時猛然拉高。
那一刹羅芷歆覺得心都快要跳出喉嚨口,幸好僅僅兩秒,攝像機忽略了羅芷歆一閃而過的惶恐,卻忠實記錄了她那個漂亮的淩空旋踢。
也就是這個鏡頭,讓《英雄無劍》的導演認定她必在這個武俠劇中大有可為。
羅芷歆有些畏懼地看著那數十噸重的吊車,還有鋼絲、保護的腰封和各種繩索,武術指導唯恐不安全,就把腰封在她身上緊了又緊,讓她覺得五髒六腑都快被勒了出來,呼吸也有些困難。
“預備——Action!”
導演一聲令下,片場頓然活躍起來,吊車勻速把羅芷歆帶上半空,速度不算慢,羅芷歆覺得自己好像是被老鷹拎著的小雞,渾身重量都壓在腹部,午餐酒會上吃的食物和酒水開始在胃裏翻江倒海,難受得她壓根顧不上做任何動作。她強忍著陣陣惡心,眉頭緊緊皺著,感覺五官已經縮成了一團,厚厚的粉妝正在撲簌撲簌往下掉。
麥世希第一個覺察出了羅芷歆的異樣,和正要衝她喊話的導演耳語了幾句。導演做手勢叫停,吊車又把羅芷歆拎回地麵。
威亞剛一解開,羅芷歆就捂住嘴跑到花壇邊吐了個天翻地覆,忙得麥世希在一旁又拿餐巾紙又遞熱水。
“對不起……我第一次吊威亞,很不習慣,實在抱歉。”
羅芷歆好容易緩過勁來,第一句話就是向導演道歉。
“羅小姐身體不舒服的話,我們下次再拍,今天先上其他人的戲。”
導演頗為體諒,而且他還有些愉快,大概沒想到這位女主演能如此謙遜和識大體,日後的合作應該不會有什麼衝突。
羅芷歆搖了搖頭:“能不能先拍一些文戲?今天既然來了,不拍一些戲實在說不過去,我感覺已經好多了,沒事的。”
“你確信沒事?”麥世希蹙著眉頭問了一句,“今天不拍不要緊的,我不想你累壞身體。”
但他知道他後麵這句等於白說,羅芷歆決定的事情,極少會有改變,這一點很像丁安凡。
想起丁安凡,麥世希仿佛被一根針刺了一下,渾身毛孔都為之一抖,一種微細的刺痛不慌不忙輻射開來。
他想控製一下自己的思緒,就裝作不經意地環顧四周,而草坪假山以及周圍晃來晃去的人影卻讓他恍惚回到某個過去的場景,頓時思潮如開閘洪水,不可遏抑。
“和我談一談他,安凡。”
麥世希一半命令一半懇求的口吻並未讓忙著清點行裝的丁安凡有絲毫停頓,再過幾個小時她就將飛赴重洋和她的未婚夫相會。
而直到此時,麥世希仍感覺不到任何佳人青睞的跡象,丁安凡對他始終是禮貌客氣而又拒之千裏之外的態度,連蘇晴都很同情他:“世希,看來我們分不分手並不是關鍵問題嘍?”
麥世希很感謝蘇晴,因為她夠爽快,在她拍外景回來後不久,他就向其坦言分手,蘇晴也毫不拖泥帶水,說分就分,分手亦是朋友,與他相處反倒更自然。雖然她這樣的幹脆利落讓麥世希略微有些不悅——這說明她從沒真正喜歡過他,否則情迷意亂,哪裏能說放就放?不過專注追求丁安凡馬上成為他的業餘活動重心,也就不再多想上一段情事如何如何。
丁安凡笑著看了看他:“你想知道什麼呢?”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麥世希忍了半天,終於忍住了後麵的那句問話:“能讓你這麼義無反顧?”
丁安凡歪著頭想了一下。
“他不魁梧也不英俊,不算很有錢,和我一樣沒有浪漫情調,工作也不怎麼受人矚目。他最大的優點,就是與我很有默契。”
頓了一下,丁安凡接著問道:“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我當然不滿意。麥世希在心裏說,但我不能不承認這是個完美的一石二鳥的答案,丁安凡,你真的很聰明。
麥世希默默看著丁安凡在一堆箱子中忙來忙去,這些箱子有些是行裝,有些是嫁妝,她要到國外和那個男人舉行婚禮,從此雙宿雙飛。
從理智角度來說,他應該很紳士地祝福她,也幾乎就這麼做了。但祝福的話在心裏醞釀很久,又在嗓子眼盤旋半天,待說出口時,卻變成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問話:“安凡,你此生最大的夢想是什麼?”
“嫁個好老公,養個健康的孩子,然後看著孩子長大成家立業。”
“就這些?”
丁安凡抬眼看了看他。“你覺得這不足掛齒麼?可多少女人努力了一輩子都未能達到。”
“你難道沒有想過去過一種更好的生活?”
“怎麼個更好法?”
“比如擁有豪宅名車,進入上層社會?”
這話讓麥世希自己都覺得俗不可耐,但依舊問了出來。
丁安凡聳了聳肩,依舊笑著。
“我出身平民,屬於普通大眾階層,除非靠自己拚搏獲得這些,否則一定消受不起。我不否認,這些都是很好很誘人的東西,但也可遇不可求,所以還輪不到作為夢想的程度。”
麥世希不得不承認,睿智的女性是很可怕的,她們的過於理智,也過於現實,對自己的需要了解得太透徹,以致屏蔽了很多唾手可得的機會。
而偏偏是她們的這種理智,卻能讓一些男性喪失理智,原因很簡單,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在那一刻,麥世希甚至有這樣一種念頭:如果丁安凡肯留下,他願意給她一切他所能給的。
這個念頭讓麥世希更加沮喪,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已無可救藥愛上了眼前的這個女孩,而這個女孩卻沒有給他半點回報。好比在牌局中,他機關算盡打出了幾乎所有的牌,對方卻悠然自得並且一張牌也沒有亮給他看。
“世希,你在想什麼?”
羅芷歆的臉孔清晰凸現在眼前,麥世希打了個激靈,醒轉過來,他對羅芷歆笑了笑。
這笑容很奇特,羅芷歆不禁有些迷惑,不過麥世希經常喜歡出神發呆,她也不感到特別奇怪。
麥世希雖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但工作起來一板一眼到近乎苛刻,與業餘時間的他判若兩人,對此羅芷歆深有體會。
她從小就被送到國外,在國語和英語的環境裏生活了很多年,粵語幾乎不會講,後來被麥世希給魔鬼式訓練了半年多,已經能夠跟人交流。雖然還有些生硬,但也說得有模有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