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澳的海灘上,羅芷歆靠著欄杆,很快消滅了一客墨魚丸米粉。
“意猶未盡麼?這個也是你的。”寇景文把另一客遞給她。
羅芷歆瞪大眼睛。“要我把這個也吃完?”寇景文笑了,打開快餐盒:“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這一客你我各一半,第二客裏加一點芥末,味道很不一般。”
羅芷歆搛了一隻魚丸,很文雅地咬了一口,魚丸的勁滑和汁水的香濃配上芥末的辛辣,的確和剛才的那客很不一樣。她剛要誇讚,卻感覺一陣悶暈,雖然不嚴重,但突如其來的不協調的感覺讓她笑容僵了一僵,寇景文馬上覺察到了。“你怎麼了?不舒服?頭疼?”
“有一點點暈,沒事。”羅芷歆忙安慰他,隨後舉了舉手中的筷子,笑道,“魚丸很好吃,放了芥末,就是不一樣。”
“有件事我一直忘記問你。”羅芷歆轉移話題,“今天晚上你怎麼會出現在那間酒吧裏?”
“我跟著你過去的。”
寇景文的毫不相瞞讓羅芷歆有些吃驚。“你跟著我?”
“我在路上看見你躲在電話亭裏用手機打電話,接著好像丟了東西一樣滿街跑,就在後麵開車慢慢跟著。”寇景文不緊不慢地吃著米粉,“那間酒吧不大,人倒不少,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你,接下去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羅芷歆慢慢嚼著剩下的魚丸,靜靜回想著之前的幾個小時,心裏淌起一道溫熱的溪流。相比麥世希,她更願意接受寇景文的這種春風細雨般的關懷方式,煦暖而又寬和,讓她在一種毫無壓力的愉悅中釋放自己。她側過頭望了望寇景文,後者依舊在不慌不忙吃米粉,背後是他的那輛黑色奔馳。
黑色奔馳?
羅芷歆不知身體裏麵哪個地方有根筋突地跳了一下,她對這種車有說不出的好感,覺得它尊貴而不張揚,麥世希有很多車,但沒有一輛是黑色的,好容易有一部奔馳跑車,卻偏偏是那種刺得人眼睛發疼的火紅色。
“你在研究我的車?”寇景文把兩個吃空的便當盒子丟到一旁的垃圾箱裏,回身掏出一串鑰匙,“要不要上去試駕?”
“不,我不會開車。”羅芷歆連忙擺手,“你不怕我把你的車開到海裏?”
“能開到海裏,也是你的本事。”寇景文拉開駕駛室的門,示意羅芷歆上去,“聽說你馬上要演一個賽車手,遲早得學開車,現在不如趁這裏清靜,找點開車的感覺。”
寇景文的話總讓羅芷歆無法抗拒,她順從坐上駕駛座,扣上安全帶。寇景文幫她發動起來,坐在她旁邊。
“這輛車是手動檔,需要踩離合器,你知道離合器是……”
“是用來換檔的,對麼?”羅芷歆踩著離合器,左手換了幾下排擋。
“沒錯。”寇景文笑道,“左腳踩離合器,右腳踩刹車和油門,香港這邊是英國習慣的右駕左行,如果你去內地開車,駕駛座和副駕駛的左右相反,排檔、離合器和刹車油門的左右不變。””
羅芷歆踩了幾下刹車和油門,又踩著離合器換了幾下排擋,眉頭輕輕皺了起來:“我寧肯左駕右行,左手換排檔,怎麼換都覺得別扭,特別是換一檔,好像在推副駕駛員的大腿。”
寇景文沒有接話,隻微笑著做了個前進的手勢,羅芷歆緩緩放開離合器,車子輕抖了一下,起步前行。寇景文在一旁輕輕提醒著:“現在換兩檔……可以了,換三檔……差不多可以四檔了,……別再換了,再換要超速了。”
羅芷歆鬆開油門,看了一眼儀表盤,大叫起來:“天啊,80邁!”她慌忙一個急刹車,兩個人都在慣性驅使下往前猛衝,接著被安全帶拉回座椅,車子仿佛蹦床一樣顛了幾下,隨後熄火,估計她在減速後忘記踩離合器。
“這就是傳說中的‘鳳凰三點頭’麼?”
寇景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眯眯看著羅芷歆。
羅芷歆覺得臉上發燒,她摸了摸鼻子,一雙眼睛不知該怎麼放,前後左右遊移了半天,最終還是抬起來對上了寇景文的眼光。寇景文沒再說話,隻靜靜看著她,兩張麵孔之間的距離不足一尺,彼此能聽到對方的鼻息。
羅芷歆沒想到自己能如此坦然湊近一個男人,能毫無避忌地端詳他每一寸五官。她凝視著他的嘴唇,竟開始幻想這嘴唇吻在自己唇上的感覺。這念頭讓她的臉發燒得厲害,滾燙的感覺從鼻尖一直蔓延到耳後。她又看了看那雙眼睛,發覺那瞳仁裏竟然也閃動著和她一樣的渴望,正在緩緩貼上來,帶來一陣暖熱的氣息。
羅芷歆想閉上眼睛享受下一刻被他擁吻在懷中的感覺,可事實上卻是強迫自己坐直身子——她的男友是麥世希。雖然他們現在處於冷戰,但他畢竟還是她的男友,她不可以瞞著他做哪怕一點點不該做的事。
“你明明不近視,為什麼要戴眼鏡?”羅芷歆發覺自己是轉移話題的好手。
寇景文又推了推眼鏡。“你看出來了?”
“你的鏡框很大,我在你旁邊能清楚透過它看到景物,分明就是平光鏡嘛!”羅芷歆咯咯笑著,“不過你戴眼鏡很有書卷氣,挺好的。”
寇景文跟著笑了一下,他看了看表。“時間不早了,你把車開回原地,我送你回家。”
車子再次發動起來,這次羅芷歆開得顯然比剛才那次要好得多,起步、加速、換檔,最後到停下,整個過程流暢圓熟。寇景文則一直仰靠在座椅上,兩手交疊墊在後腦勺上,默默看著羅芷歆開車,等車完全停下後,他坐起身來問道:“有何感想?”
“感想?”羅芷歆不知如何回答。
“兩三天前你問過我,什麼時候能恢複開車的記憶,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
“你已經恢複了。”
“已經恢複了?”羅芷歆難以置信。
“學開車並不簡單,我隻提醒了你一些很基本的知識而已,而這個技術,如果你之前完全沒有學過,根本不可能開得這麼熟練。尤其是對手動排檔的車。”寇景文平靜地說,“我以前在內地學車的時候,起步熄火司空見慣,路線也不怎麼直,換檔時車子總要頓幾頓,而這些情況你都沒有出現。我注意到你在換檔的時候會輕踩油門,這個習慣大概你自己都沒意識到,可以這麼說,你不但會開車,開的年限還不短。”
“那……誰教我開車的,以及何時何地我開過什麼車,這些記憶什麼時候也能恢複?”羅芷歆的思路亂糟糟的,如果她真的會開車,母親為何不告訴她?難道連她也不知道?莫非是自己在國外念書那段時間偷偷跟別人學的?那個人是誰呢?
寇景文意味深長地笑笑,套用了不知哪首詩上的一句:“小腦記憶恢複了,大腦記憶還會遠嗎?”
一直到臨睡前,羅芷歆還在琢磨著寇景文這句話,以及整個晚上的點點滴滴。每次和寇景文見麵後,她總要胡思亂想好久才能睡著,這次也不例外,於是索性先不睡覺,穿著睡衣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羅芷歆連換了幾個頻道,最後停留在一部纏綿悱惻的電視劇上,看了幾個鏡頭,腦海裏突然莫名其妙蹦出一個問號:
“我愛上他了嗎?”
這個問號差點把羅芷歆的心髒從胸膛中勾出來,她慌忙關了電視,抱著枕頭坐在床頭發愣。
在給自己提出這個問題之前,她從沒有像以往分析麥世希那樣分析過寇景文。從見寇景文第一麵起到現在,每當麵對他時,自己的理性思維就好像封存了一樣,言語行為都被感覺牽引。如果一定要對這個男人進行理性分析,首當其衝的結論就是“樂觀”。
寇景文並不是每天嘻嘻哈哈的男人,也沒有整日笑容可掬的形象,但他給羅芷歆的感覺就是很快樂。這種快樂來自他的內心,他似乎默認擁有那種平和安靜的心態,即使他正襟危坐或情緒波動的時候。他自己其實背負著很多故事,在提起他以前的女友時,神色固然平靜,撩過這層掩飾,卻是難以名狀的痛苦,雖是如此,依舊沒有消去他回歸快樂的能力。
真正的快樂在不如意的生活中才能體現,就像真正的涵養必須在怒發衝冠時接受考驗一樣。讓人生處處充滿痛苦很容易,處處充滿快樂則很難。樂觀好比向上攀升,是在克服自己的不良情緒;悲觀好比向下墜落,是在順應自己的不良情緒。
隻有真正快樂的男人,才能帶給女人真正的快樂。
羅芷歆就這樣漫無邊際胡思亂想,直到困得睜不開眼,才放平身子慢慢睡去,那晚她夢見了寇景文,可同時又夢見了那個女孩Katherine,遺憾的是,她仍舊沒有看到她的模樣。
第二天的天氣很好,晴朗無雲,但羅芷歆有些擔心,自從上次去醫院複診以來,她沒再見過黎宛靖,撳門鈴沒人開門,打電話也沒人接,最後大樓保安告訴她,黎宛靖兩天前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