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充實的交談後,山洞裏的每個人盡可能地調整好自己的最佳位置,都昏昏欲睡了。

每個人,除哈特拉斯外。為什麼這個獨特的男人睡不著?難道他生命的目標還沒有達到?難道他胸中那些雄偉的計劃還沒實現?

為什麼這顆熾熱悸動的靈魂就不能稍稍平靜下來?人們不禁會問:一旦他的計劃實現以後,哈特拉斯會不會掉入一種衰竭狀態。他的懸著的神經會不會渴望放鬆?成功後,渴望得到滿足,若產生一絲憂傷的情感,也顯得那麼合情合理。

然而不,他顯出超常的興奮。並不是要回去的想法令他興奮,那麼難道是想去更遠的地方?他探險的雄心難道就無止境?還是他覺得世界太小,因為他已經轉了一圈?

無論怎樣,他都無法入睡。盡管在北極度過的第一個晚上是如此純淨,如此寧和。孤島荒無人跡,在這火山噴發後的環境裏,大地滿是灰跡,不會有一隻鳥;在那滾沸的熔岩中,也不會有一條魚。隻是遠處的山頭,傳來熾熱的濃焰噴射時沉悶的隆隆聲。

當貝爾、約翰遜、阿爾塔蒙和醫生醒來後,他們再也找不見哈特拉斯。他們不安地走出洞穴,發現船長站在一塊岩石上,他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火山的山頂。他手裏拿著儀器,很顯然,他剛剛測得了山峰的精確位置。

醫生走近他。醫生一次次與他說話,才把他從凝神思考中拉出來。最後,船長似乎聽到了。

“走!”醫生一邊對他說,一邊用專注的眼神審視著他,“走,到我們的島上轉一圈;我們已準備好了作終極探險。”

——“最後一次,”哈特拉斯用那種高明的幻想家所特有的語調說,“對,最後一次,的確是。”但同時,用一種極生動的神氣強調,“也是最神奇的一次!”

他這樣說道,用兩手在額頭上劃過,像是借助他們來鎮定一下內心的激動。

此時,阿爾塔蒙、約翰遜和貝爾都朝他們聚攏過來。哈特拉斯看來已從他的幻夢中走了出來。

“朋友們,”他用一種激動的語調說,“我衷心地感謝你們,感謝你們的膽識,感謝你們堅韌不拔的精神,感謝你們所做出的超人的努力,這一切,使我們今天能夠用我們的雙腳踏上這塊土地!”

——“船長,”約翰遜說,“我們隻不過是聽從您的呼喚。一切榮譽都歸於您一人。”

——“不!不!”哈特拉斯非常真切地說,“歸於我,也歸於你們各位,歸於阿爾塔蒙,歸於醫生自己。我的心存滿感激和喜悅,你們都觸手可及!”

哈特拉斯緊緊握著他身邊這些勇敢者的手。他走來走去,難以自己。

——“我們隻是盡了英國人的義務,”貝爾說。

——“朋友的義務,”醫生回答。

——“對,”哈特拉斯接過話,“但這義務,不是所有人都懂該如何完成。有些人已屈服了!然而,應該饒恕他們,饒恕那些背叛我們的人,像饒恕那些聽任引導最終自己也走向背叛的人一般!這些可憐蟲!我寬恕他們的過錯,您請聽清楚,醫生!”

——“當然,”醫生答道。哈特拉斯的狂熱令他異常憂慮。

——“同時,”船長說,“我不希望他們失去曆經千裏,來這兒尋找的那一點點財富。不!什麼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定,他們將很有錢……除非他們永遠不返回英國!”

哈特拉斯發表此番宣言,若讓他不激動是不可能的。

“但是,船長,”約翰遜存心想跟他開玩笑,“這聽來像是在立遺囑。”

——“也許,”哈特拉斯神情莊重地回答。

——“可是,您麵前已刻下了美麗永恒的光榮。”老水手接著說。

——“誰知道呢?”哈特拉斯反問道。

這幾個詞引來一陣長久的沉默。醫生隻好大膽地去琢磨他最後幾句話的含義。

但哈特拉斯很快讓人明白過來,因為他用一種急促的語調說:“我的朋友們,聽著。到目前為止,我們已做了很多。但是,我們還有很多需要做。”

船長的同伴們帶著深深的震驚,互相打量著。

“是的,我們已經踏在北極的土地上,但我們還沒有真正抵達北極點。”

——“這怎麼回事?”阿爾塔蒙問。

——“啊!”醫生驚呼道,他害怕去猜測。

——“對!”哈特拉斯用力地表達著:“我說過,英國人會用雙腳踏在世界的頂點!我已承諾,英國人一定能實現。”

——“什麼……?”醫生反問道。

——“我們離未知的極點還差四十五秒,”哈特拉斯用越來越生動的語調說,“那未知的極點,我一定要登上去!”

——“但那是火山的頂端!”醫生說。

——“我去!”

——哈特拉斯的語氣中透出一股無法動搖的堅強信念。他的朋友們都驚呆了。他們用恐懼的眼光打量著那不斷向空中拋出熊熊火焰的山頭。

醫生於是發表陳詞,他堅持逼迫哈特拉斯放棄計劃;他把心裏所能想到的點子都倒了出來,真可謂用心良苦,從謙恭的祈禱到善意的威脅;但什麼也改變不了船長那顆神經質的靈魂,那種我們可稱之為“北極瘋狂症”的神經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