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黃昏,柳依依開著新買的灰色邁騰,行駛在郊區的山路上。柳依依喜歡德國車,優雅沉穩,正如她對男人的要求,她喜歡成熟穩重的老男人。
如果沒有爺爺的資助,柳依依對車子隻能是喜歡,她根本沒有經濟能力購買這輛邁騰。柳依依是個十足且有些過分的啃老族。房子的首付是啃的父母,車子便啃到了爺爺。人家才啃一代,她卻啃了兩代,想想,真有些過分。
艾咪卻說啃老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沒有可啃的老。
艾咪是柳依依的發小,高中沒畢業就去了法國留學,提前透支了她的父母。
柳依依環顧四周,身邊的同齡人十有八九是啃老族,靠父母拿出退休金倒貼過日子的比比皆是。在北京這樣的城市,剛畢業的大學生,靠那點微薄的工資,租房都成問題。
柳依依多少心理又平衡了一些,不覺得自己有多可恥了。
按艾咪的歪理來說,柳依依是該慶幸的,不僅有父母可啃,還有爺爺能啃。柳家四個孫子,爺爺最偏愛柳依依。柳依依母親吹風到爺爺耳朵裏,說柳依依擠公交車太辛苦想買輛車,爺爺二話不說給了柳依依一筆買車款。當然這筆錢是偷偷給的,否則,別的孫子造反不說,另外幾個兒媳的口水一定會淹死他。手心手背都是肉,為什麼隻偏袒柳依依?
當然,爺爺偏袒柳依依是有原因的。
柳依依開著新車時,心裏對爺爺滿懷感激之情,心想等自己的經濟好些了,一定要好好回報父母和爺爺。但何時才算得上經濟好些了,卻又是個沒譜的事兒。
人心總是沒有止境的。
同事說柳依依有房有車,算中產階級,她卻覺得自己連中產的門邊兒都沒有摸著,枉擔了這樣一個虛名。
郊區的空氣裏彌漫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黃昏時分的景致如泰戈爾的詩——蒼茫暮色似泛沫的美酒。柳依依盡情地享受著這份愜意,好不容易這個周末不用加班,完全屬於自己。
雖然知道“工作是別人的,身體是自己的”,可要加班時身體還是沒法成為自己的。有人說,加班是亞洲文化的一部分。你不加班自有人來加班,這就意味著,這份工作你不做自有人來做。中國最不缺的就是人。所以,柳依依隻得把至理名言擱一旁,加完一個班又加一個班。
車裏放著雅尼的音樂——《If I Could Tell You》。
如同從織錦中流瀉出來的旋律,令人心曠神怡。
這是大學時一個學長推薦給她的音樂。她愛上了雅尼的音樂,但沒愛上他。
學長本來是想借音樂傳達愛意的,結果事情的發展與他的意願背道而馳。
無論如何,柳依依還是感謝學長讓她知道了雅尼和他的音樂。
她喜歡那個有著蓬鬆長發和迷人眼神的希臘人。
她經常在一個人的夜晚,把碟片放進DVD機裏,泡一杯茶,把身體窩在沙發裏,一邊讓眼睛欣賞畫麵上雅尼飽含激情的表演,一邊讓耳朵享受宛如天籟的音樂。
那個時候,她的內心是充實的,也是平靜的,還有點兒與世無爭。她有片刻的脫俗。
但過了那個時候,一投入到工作中,她又恢複成了職場中的白骨精,與人爭得你死我活。
此行的終點是一個溫泉度假村,艾咪已在那裏等著她。
山路蜿蜒,有不少U形路段,柳依依保持一定車速開著。她開車時間不長,所以開得格外小心。路標指示牌顯示,她所在的地點距度假村大約還有十公裏。
目的地就要到達,柳依依即將完全放鬆身心。
這時,一輛白色的凱美瑞倏地從旁邊超過她的車子,氣勢凶猛。柳依依吃了一驚,趕緊打方向盤讓道,差點兒撞在路邊的防護欄上。她開車從不與人爭,爭得了一分一秒,卻有可能丟了性命。她可不想年紀輕輕的就跟這個世界拜拜,活著多好啊。
突然,凱美瑞猛力向前,衝破路旁的防護欄,墜入山崖,隨後一聲轟然巨響……
天哪!
柳依依趕緊踩刹車。嚇得目瞪口呆,整個人被那聲巨響給震得麻木了。
柳依依半天才回過神來,趕緊拿出手機報案。
報完案,柳依依拿出警示牌立在路中間,隨後有幾輛車跟著停下來了。
車上的人都下了車,忙向出事的地方跑過來。
柳依依從凱美瑞墜入山崖的地方往下看,近處碗口粗的樹木被車子撞斷,樹幹上有破碎的汽車零部件、散落的衣物。遠處的山穀被青藍色的霧靄籠罩著,深不見底,看不到車身,更無法知道司機是死是活……
柳依依打了個冷戰,不知是因為山底湧上來的寒氣,還是因為眼前觸目驚心的慘狀。
大家紛紛議論這起事故。
沒多久,警車和救護車相繼呼嘯而來。交警立即拉起紅白相間的警戒帶,封鎖了現場,搜救人員全副武裝下山底搜查,救護車在一旁待命。
一個警察向柳依依做筆錄,柳依依回答著——
是一位女士。年齡沒看清。一個人。車牌號好像是×××××,突然衝下去的,好像失控……
警察問完柳依依一堆問題後,登記了她的身份證號、電話號碼和車牌號。
天色漸晚,寒意漸生。山區的傍晚氣溫降得特別快。
艾咪打來電話,軟綿綿甜蜜蜜的聲音:“親愛的,到哪裏了?”
柳依依從公司出發時打電話給艾咪,預計最遲六點可到度假村,此時已六點半。艾咪也有點擔心柳依依開車技術不好。本來她要柳依依坐她的車一起來,但柳依依有事情要處理,沒法跟艾咪一起走。柳依依想就當是練車吧,沒想到自己沒出事,倒是目睹了一場車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