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為帶柳依依直奔醫院。
楊歆智在重症病房,頭上纏著紗布,戴著氧氣罩,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這是那個生龍活虎神采奕奕的楊歆智嗎?
柳依依鼻子一酸,一陣心疼,眼淚刷地掉了下來。
吳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柳依依看著吳為,“他會不會醒來?”
吳為輕聲回道:“會的,他一定會醒來,你耐心點。”
柳依依坐在床邊,拿起楊歆智插著輸液管的手,貼在臉邊。他有力的手此時如此虛弱。
他曾握著她的手說“滄桑”。這樣的情形,是滄桑嗎?她不要滄桑!
她後悔對他太殘忍,太苛刻,太絕情。她太愛自己,太自私,太愛計較,太患得患失。
她開始恨自己了。如果他能醒來,她一定什麼都包容,什麼都不計較了。
柳依依的眼淚又一次掉下來,滴在楊歆智的手背上。
她多麼希望這隻手能抬起來,撫摸她的臉,有力地抱著她啊。
柳依依剛開始和吳為都住在請楊歆智並購項目的酒店。酒店出於對意外的補償,也給柳依依免費提供了最好的房間。後來,柳依依覺得酒店和醫院有些距離,於是另外找了醫院附近一家經濟酒店,方便她每天在醫院多陪陪楊歆智,她恨不得分分秒秒都在他身邊,聽到他呼吸的聲音,觸摸到他脈搏的跳動。到這種境地,可以拋開很多東西,她對他的欲望隻剩下這一點點關於生命的征兆了。
吳為因為手上的事情太多,沒法一直待在聖安德烈斯島,他給柳依依介紹了一個會說漢語的熟人。是新加坡人,和楊歆智有過生意上的來往,對柳依依很熱心。酒店的總經理也提出柳依依有問題可以隨時找他,吳為這才放心地回了北京。
柳依依坐在楊歆智的病床前,覺得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國度裏,隻剩下他和她可以相依了。
也許在漫長的人生路上,真正能相依到最長久的隻是此時牽著你的手的那個人。
這是不是所謂的天長地久?
柳依依覺得此時想天長地久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柳依依請吳為的熟人給她找來一本漢語書,是《詩經》。柳依依想,如果楊歆智醒著,對《詩經》決不感興趣,但柳依依在這裏找不到更好的漢語書了。於是,她每天給他讀《詩經》。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柳依依雖然出身書香門第,爺爺和父親都是國學大師,但她卻是個不愛讀詩詞的人。除了課本上學的,隻偶爾聽爺爺讀過些古詩詞,但後者大多聽著就睡著了。所以她以前並不覺《詩經》有多美,但此時此地此境,細細讀來,卻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美,純潔的美,執著的美,堅貞的美,魂牽夢縈的美,這便是真正的愛。
恨不得拉著楊歆智穿越時空,回到千年前,做塵世間最樸素的漁婦、最簡單的樵夫。
現代工業文明帶來的是物質的進步,還是人類靈魂的後退?世間最原始最簡單純粹的愛變得如此複雜了。如果她和楊歆智之間少一些算計,少一些防備,他們是否會一眼就看出對方的愛,他們是否會愛得深一些,愛得快樂和幸福一些?
柳依依一段一段地給楊歆智念《詩經》,她想要他和她一起回歸簡單。
除了讀《詩經》,柳依依還跟楊歆智聊天,說她每天從酒店到醫院,從醫院回酒店的所見所聞。當然“所聞”極少,她的英語水平有限,對於這裏說得較多的西班牙語,她更是如同聽天書。所以每天跟楊歆智說的“所見”較多。
比如遇著一個法國小男孩,有著天使一樣可愛的笑容;
比如遇著一對老夫婦,每年結婚紀念日去不同的國家旅遊,已經去過四十二個國家。
柳依依不知楊歆智什麼時候能醒來,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醒來。如果這是上天對他們的考驗,她覺得太殘酷。
她每次離開醫院回到酒店,心裏都無限惆悵。
為什麼他好好地站在自己身邊時,不肯多愛他一點呢?
這天,柳依依又坐在楊歆智的床邊,給他讀《詩經》。
像往常一樣,柳依依一隻手捧著書,一隻手握著楊歆智的手。突然,手中有什麼動了一下,她心裏一動,盯著握著楊歆智的那隻手,楊歆智的手指又彈了下。
柳依依心一驚,扔掉書,握住楊歆智的手。
“歆智,你醒了嗎,你醒了嗎?”
楊歆智的手指又動了動,似乎在回應她,他能聽到她的聲音?
柳依依驚喜至極,忙按床頭的呼叫器。
不一會兒,主治大夫急忙過來了。
他看了看儀器的顯示圖,放慢語速用英語告訴柳依依,楊歆智有意識了。
柳依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聲問道:“Are you sure?Are you sure?”
他點頭,“Yes!”
柳依依看著楊歆智,滿心歡喜,他馬上就能醒來了。她抱著楊歆智的頭,紗布和氧氣罩兩周前已除掉了,她的臉貼在楊歆智的臉上輕聲說道:“歆智,你快醒來吧,我等不及了。”
柳依依一分一秒也不敢離開他,她要看著他睜開眼睛,她要他醒過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她,她要聽到他久違的呼喚!
柳依依終於等到了奇跡——
楊歆智昏睡一個多月後,終於睜開了久閉的雙眼,他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