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陸方回答,仍然握著劍站在廟門,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
“你一直想要背負父親的重擔。他在你一歲的時候就過世了,一事無成的秀才,你的祖父和你的叔叔都瞧不起他,家裏有田有地,為什麼一定要讀書呢?你父親羨慕風雅的儒士,卻至死也沒結交到一個真心的朋友,留下的孤兒寡母還是要依靠務農的親戚養活。我知道你想證明父親是對的,其實這沒有必要,我願意看到你快樂的生活,無論是做什麼。你的叔叔沒有那麼討厭你,向他低頭,承認失敗,他會給你一切的,房屋、田地和一個妻子。你已經成人了,你知道我多麼希望看到你成家立業,有一個孩子。”
“是的,母親。我知道你是一個幻覺,但我仍然很高興,我很少想到你,因為我無法控製懷念你的情緒。是的,母親。我可以過你所希望的生活,但是我不能。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定要走艱難的道路,或許未知總是比已知更吸引我。我寧願看不清前方幾步荊棘後的情景,也不想走在康莊大道上一眼望到死亡。是的,母親。我選擇艱難的道路,因為前方的遮蔽,可以讓我看不到最終歸宿,我留戀自己經曆的一切,即使是艱難自身,我害怕死亡。”
“你是我唯一的想念,我們一起生活了十四年,我想念你的一切,你的頭發還在我手裏纏繞,你的笑容還在讓我忘記憂傷。我幾乎已經忘記你的父親,我的丈夫,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隻有兩年,我隻感覺少了一個人,卻不知道少了一個怎樣的人。但是你不同,縱然陰陽相隔,再分離百年,我仍然能感覺到你。我無法看到你忍受痛苦。最終歸宿每個人都會有,你的師父不是說即使仙人也擺脫不掉麼?讓我告訴你,歸宿一點也不可怕。既然擺脫欲望也不能逃過死亡,為什麼不看開一點呢?不要再去忍受痛苦吧,還記得你上一次開心是什麼時候麼?有多長時間你在壓抑自己,不能開懷大笑呢?回到家裏,雖然那隻是三間小小的房屋,它們屬於你,求你的叔叔把賣掉的土地贖回來吧,用下半生品嚐塵世間的快樂,不必追求虛幻。”
“母親,我的幻想,你是我舍不得結束的幻覺,卻在勸告我不要追求虛幻。我不了解我自己,我期望著所有塵世的快樂,卻總是在看見它們的時候繞路而行。師父說我的右腕上有仙人標記,或許是它在控製我,暗中推動我走在黑暗的道路上,實現它自己的目的。它隱藏得那麼好,二十四年來我從未有過特殊感覺,即使現在也沒有。我很疑惑,師父或許看錯了,這不是什麼仙人標記,隻是一塊普通的胎記。我還是要對自己走的路負責。母親,我很疲憊,在默默無聞的生活中我也很疲憊,你肯定看到了這一點,所以你來勸告我回到熟悉的道路上。師父說我永遠都有選擇,但我知道一旦有了付出,選擇就很困難,我剛剛選擇過一次,放下書籍,拿起陌生的劍。十九年的努力和心血被我拋棄了,我仍然能看見第一本書的樣子,能聞到它的墨香,能感受到讀出文字時的激動。這一切我都拋棄了,我想我的童年真的是太漫長了,我把五歲時的遊戲一直保留到二十四歲,而我,終於要換一個遊戲。母親,我不能回頭了,我和平坦的道路之間,已經有了鴻溝。”
“我的兒子,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你的鴻溝把我也隔在了你這一邊。”
“母親。我想這一切是有理由的,我過去生活的一切都離開了我。先是父親和你,之後,我自己背離了一切人,我的叔叔,我的友人,我的老師,現在終於隻剩下我一個人,這都是我造成的結果,這樣,當我遇到仙人的時候,不再有更多的留戀。隻有你,母親,雖然你離開了我,我仍然存有留戀,而我現在必須斬斷它。母親,如果一開始我就知道要這樣做,要放棄對你的留戀,我很可能會放棄學仙,但是我現在已經在路上,麵對選擇,我沒有選擇的能力。母親,離開吧。”
陸方微笑著,流著眼淚,看著山外的夕陽一點點落下,一道紅霞點亮了眼前的一株大樹,然後歸於黑夜。
小油燈漸漸亮起來,陸方心裏空蕩蕩的,像被割掉了一塊東西。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會,一隻手碰了一下陸方的衣襟,陸方低頭看見一個醜陋的矮人站在身邊,滿麵愁容地仰望著他,另一隻手上端著托盤,上麵有一杯水一張餅和一條絲巾。
陸方拿起絲巾擦幹臉,喝了水,拿起餅,說道:“謝謝你,希望有機會我可以報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