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軍人喜歡聽關於美國的負麵報道,這些都讓他樂不可支,像個孩子一樣手舞足蹈,在村子裏奔走相告。如果新聞裏有美國的正麵新聞,他就大發雷霆,跳起來對著收音機大聲斥罵裏麵那個播音員通敵叛國,崇洋媚外。他甚至積極地寫信向上級反映情況,非要把那個播音員揪出來,執行極刑不可。當然,老軍人的反映信件每次都泥牛沉海,杳無音訊,每次都讓他失望,每次他都能聽到那個熟悉的男中音。但他還是表現出軍人的堅忍不拔和頑強的鬥誌,與播音員進行著不屈不撓的鬥爭。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那個播音員,但他知道那個播音員的姓名。聽說老軍人彌留之際念著播音員的姓名,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就是不肯咽氣,村裏一位小夥子知道老軍人在想什麼,附在他的耳朵邊,騙他說,播音員下台了,他才幸福地閉上眼睛,心滿意足地走了。
從收音機裏聽來的新聞成了老軍人向村人炫耀的資本。
老軍人因為知道很多國家大事,世界大事,國家的方針政策,國際的政治風雲,而成為村裏的一個人物,受人尊崇。在村人眼裏,老軍人是見過大世麵的,幾乎隻要世界上有的,隻要地球上存在的,就沒有老軍人不知道的。
晚餐後,村裏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夏天,無所事事的村民們都喜歡聚在村頭的槐樹下圍坐在老軍人周圍,聽他唾沫橫飛,滔滔不絕地談論國家大事。老軍人喜歡在對村人講述新聞的時候加進自己的主觀意見,誇大事實。在他的眼裏,中國人永遠是世界第一,什麼都是,任何方麵都是,就像當年在朝鮮,土槍土炮的中國人,可以把用先進的洋槍洋炮武裝起來的美國佬打個屁滾尿流一樣。
但在我眼裏,老軍人狗屁都不是,他知道的我比他更清楚,他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不少。我討厭他的主觀,討厭他的自以為是。我喜歡客觀,喜歡實事求是,我既不貶低中國人,刻意中傷美國人,又不崇洋媚外。
我的畫過早地顯露出了我的天分。我畫梅的素描,一舉手,一投足,那姿勢,那神態,簡直惟妙惟肖,比照相機照出來的還要逼真,還要富有神韻,這令梅很開心,很興奮。
我對老軍人唯一好感的地方是老軍人在看過我的畫後,充滿了敬意。他對著村人們說,我是個畫畫天才,有神筆馬良那麼厲害(盡管村人們多數不知道神筆馬良是誰),將來一定大有出息。老軍人的評價,在村子裏具有權威性,因為他的這句話,奠定了我在村人中的崇高地位,使我被村人刮目相看,享受村人的敬意和尊崇。
梅接過我的畫的時候,每幅畫她都要捧在手裏,翻來覆去地仔細欣賞,然後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晚上帶回自己的臥室。梅說有一天我成名了,她因為擁有這些畫,可以衣食無憂了。
梅接過畫的那天夜裏,我爬在樹上的時候,透過梅閨房的窗戶,好幾次,我都看見梅睡覺前把畫拿出來,欣賞片刻,然後躺下去,把畫覆蓋在自己雪白的身體之上,帶著睡意,帶著滿足,帶著興奮,帶著燦爛的笑,跌進夢鄉深處。
第一次給梅送畫時,我是試探性的。趁著店子裏沒人的時候,我從懷裏掏出前晚上畫好的那幅畫,遞給她,討好地說:梅,你看一看,畫得像不像你?
梅接過畫,左看右看,顯得驚訝而興奮。
這是怎麼回事?我是怎麼跑到紙上去的?
梅大聲而興奮地問我。
是我畫的。
我愉快地回答說。
你畫得真好,畫得真像!我就是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就是我,你簡直畫神了。
梅舉奮地嚷道。
喜歡就送給你吧,以後我還給你多畫一些。
我討好地說。
這是我憑記憶畫的,如果有你做模特,我會畫得更好,畫得更像你的,把它從紙上叫下來,可以說話走路,可以幫你做生意。
什麼是模特?要我怎麼做?
梅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問道。
就是我畫畫的時候,你在我麵前擺一個姿勢,或站或坐或躺,讓我看著你畫。
那好呀,隻要我有空就給你做模特兒,讓你畫個夠,好不好?
太好,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我們都舉起手來,伸向空中,對準對方的手掌拍過去,擊掌為誓。
在這一問一答一說之中,梅已經接受了我的盛情和殷勤。
我唱的情歌是在傳統的眼光裏,隻有不務正業的城市小青年才哼唱的港台流行歌曲,潑辣大膽,坦白直率,充滿對愛的赤裸裸的表白。
梅當然知道我是唱給她聽的。
我唱歌也有幾分天分。我的嗓子在那個時候還是蠻不錯的,是個標準的男中音,可以和今天的三流歌手並駕齊驅,不分伯仲。但後來由於喜歡吃又麻又辣的菜肴,又沒有注意刻意去發展和保護,漸漸給“麻辣”侵蝕了,毀壞了,唱起來依依呀呀的,像老外婆過獨木橋,搖搖晃晃的,難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