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玲:
每當我看到啟民滿麵倦容深夜回家的時候,每當我看到他抓住門框鍛煉身體的時候,每當我看到孩子給他踩腰的時候,我的心別提有多難受了!我常想當年大學校園裏的王啟民是多麼健壯啊!他雖然個子不高,但身體挺好,還是國家三級運動員哪。可現在,他連挺直腰走路都十分困難。這使我產生了改變一下他的生活環境的想法。我想要是能把他調到北京,一來對他的身體有好處,二來我也可以回北京這個老家。於是,我利用一次出差的機會,在北京為他聯係了一個科研單位。過了一段時間,商調函來了,誰知,他在商調函上寫下了本人不願意調動。這可把我氣壞了,就和他吵了起來:我費了那麼大的勁,才把事情辦到這個地步。你憑什麼一句話就給回絕了?他也挺生氣地說: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事先不和我商量?我說:知道你不想走,商量也是白商量。他說:北京那裏有油田嗎?離開油田你讓我幹什麼?要去,你自己去!我急了:我自己去算怎麼回事?你不去,咱倆就離婚。一氣之下,我寫了一份離婚書,本想嚇唬他一下,沒想到,他大筆一揮真的簽了字,我又氣又惱火,真想大哭一場。事後,啟民對我說:我們夫妻多年,你還不了解我嗎?即使我人走了,心還在油田上,你就忍心嗎?說老實話,作為妻子,我何嚐不願意他在熟悉的環境和崗位上工作,更好地發揮作用呢?的確是從他的身體考慮,白天瞅著跟沒事似的,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那個難受勁,隻有我心裏清楚。可冷靜地想一想,啟民比我想得全,看得遠。就這樣啟民又一次選擇了他熱愛的大慶油田。
說歸說,吵歸吵,我對啟民還是十分理解和支持的。1963年11月初,啟民正在為油田開展的十大試驗搞總結、拿方案,這時我已經懷孕9個多月了,越來越需要人照顧,領導和同誌們多次催啟民,讓他把我送回北京的娘家,但他還是悶在辦公室裏寫了三天三夜的10大試驗年終報告後,才把我送到哈爾濱。到哈爾濱後,由於我的身體越來越不舒服,就在車站附近找了一家衛生所做了檢查,醫生說:預產期快到了,還是在這兒等著生吧。聽醫生這麼說,我倆心裏都很緊張。好半天,誰也沒有說一句話。我知道啟民心裏既牽掛我又想著那份沒有寫完的試驗報告,就壯著膽子對他說:還是我一個人回北京吧,反正坐一天車就到了。啟民說:按理說,我應該陪你一塊回去,可我確實脫不開身,隻好委屈你了,路上要多加小心。於是,我忐忑不安地登上了開往北京的列車。上車後我就覺得腰和肚子疼得一陣緊似一陣。旁邊的大娘看我吃力的樣子,關切地說:閨女,看你疼的樣子,怕是要生了吧,別硬撐著,這種事可大意不得。聽了大娘的話,我害怕了,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大娘叫來了列車員,列車員說:車上沒有大夫,出了意外不好辦,下站到錦州,我們幫你聯係一家鐵路醫院,你就在錦州下車吧。這樣,當天夜裏,我獨自一人在錦州下了車,天黑乎乎的,我的心縮成了一團。折騰到半夜12點多,孩子出生了。臨產前我想把情況告訴啟民一下,但又一想,他知道了也來不了,反而讓他著急,所以,隻把父母的姓名和北京的地址告訴了醫生。當我見到匆匆趕來的母親時,萬般委屈湧上心頭,眼淚刷地一下流了出來。別人生孩子,親人跑前跑後,精心照顧,可我呢,臨產前連個簽字的親人都沒有。為了紀念這段經曆,我們給女兒起名叫錦梅!
30多年來,在啟民的工作日程表上,幾乎沒有節假日,就連春節,一家人也很難在一起吃頓團圓飯。我開玩笑地對他說:你不該姓王,應該姓油。他說:隻要有油,我姓啥都行。啟民孝敬父母、關心後代。可是當個人的情感和他的事業發生矛盾的時候,他總是服從事業。啟民在大慶工作30多年,很少回老家。還是1989年他到杭州開會時,順便回去了一次,在家隻呆了短短3天。回來後對我說:咱媽的歲數大了,這次回去,成天叫我守在她身邊,還一個勁念叨自己老了,沒幾天活頭了,叫我們常回去看看她。啟民說:他臨回來的時候,老母親說啥也要送到大門口。走出老遠了,老人家還站在那裏看著他。啟民答應媽了,以後,無論多忙,也要回去看看她老人家。
誰料到,啟民的承諾還沒有來得及兌現,81歲的老母親得了腦血栓。病重期間,啟民的弟弟幾次來信催他回去一趟。信中寫道:哥哥,媽已經不能說話,經常用手指著你的照片。媽想你啊11960年爸爸去世時你在大慶實習就沒有回來,這次你無論如何要回來一趟啊!讀著弟弟的來信,他恨不得一下子回到母親身邊。但是,當時正是穩油控水試驗的關鍵時刻。穩油控水措施的落實情況、示範區的試驗效果及下一步對策、重點攻關課題的進展等等,作為院裏主管科研的領導,他的日程排得滿滿的,每天加班加點還覺得時間不夠用,啟民把對母親的思念和牽掛埋在心中,連著發了兩份電報。我又張羅著給家裏寄去了1200元錢。不久,弟弟發來電報,母親病故了,啟民非常難過。那天晚上,他默默地坐在沙發上,一直到深夜。第二天一早,他又按時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