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絲絲有意識時的第一感覺是腦袋又脹又痛,接著她聽見透過薄薄牆壁傳來的說話聲,頓時忘記了身體的難受,立馬從‘床’上蹦下來,光著腳衝進堂屋:“不行!不行!不行!我堅決反對!”
羅絲絲和平常遣詞用句截然不同的話讓他爸羅於平愣了一下,隨後虎著臉:“大人說話,小孩子差什麼嘴!”
羅絲絲一蹦三尺高:“爸你要是把房子讓出去我就離家出走……不,我就去跳河!”
羅於平在村支書異樣的眼光中抄起牆角的笤帚就衝羅絲絲身上‘抽’:“丫頭片子,丁點大就敢胡說!去跳啊!去跳!我就當沒生過你個死丫頭!學校裏學的東西都吞到狗肚子了,竟然這麼跟我說話,有臉沒有……”
羅絲絲一邊躲一邊嚎啕大哭,哭聲直衝雲霄,引來了正在做飯的羅媽媽高雲。
“怎麼了怎麼了?”高雲兩隻手濕漉漉的,隨便在衣服上揩兩下,慌慌張張的圍著兩父‘女’轉。“他爸,別把‘女’打壞了!”
村支書也站起來高聲勸道:“算了,老羅……”
羅絲絲心裏呸了一聲:誰稀罕你勸!
“爸,你除非打死我,不然我堅決反對,我才不要搬到鄉嘎嘎裏,那邊連路都沒有,上學起碼要多走半個鍾頭。”羅絲絲勉強列舉理由。
她自認自己已經十分明理了,可是被十一歲大‘女’挑釁了權威的羅於平眼裏,她的理由都是狗屁!
笤帚揮舞,一陣‘雞’飛狗跳。
村支書看著實在是清淨不了,大聲說:“老羅,我明天再來咱們再細說哈,我先走了!”不等羅於平回答就走了。
討厭的人雖然走了,但是羅於平的氣一點兒也沒消下去,反而因為丟了人更高漲。“死丫頭,你給我過來,大人打還敢跑,你給我過來!”
羅絲絲又不是真正的十一歲的‘毛’丫頭,被這話一嚇就乖乖的站著挨打。在高雲“大‘女’你聽話,別起你爸”的勸說聲中撒丫子跑出了大‘門’。
盡管父‘女’倆的聲音肯定被四鄰聽見了,但是羅於平還沒打算追出去表演給大家看現場版的“訓‘女’記”,隻好氣呼呼的扔下笤帚,對高雲吩咐:“死‘女’回來不準給她吃飯。”
羅絲絲一路跑出大院。
所謂“大院”是一種約定成俗的稱呼,大約七八戶人家牆挨牆的聚居在一塊兒地方,這塊兒地方就會被叫做大院,比如徐家院子、比如方家院子。那都是同姓人住一塊兒的。
羅家住的這一塊兒叫河邊院子。
因為大家夥的房子都瀕臨長水縣最寬的一條河“長水”。同樣的,在長水上下遊,同樣叫河邊院子的也不少。
四五點鍾正是家家準備做晚飯的光景,外麵的人除了放學回來的學生娃很少有大人。羅絲絲見羅於平沒追出來,放慢了腳步,沿著長水喘著氣慢慢走。
“洋魚絲,你今天逃學了!”迎麵一個瘦猴指著羅絲絲大叫。
羅絲絲生平最討厭這個綽號。她們這裏,土豆就叫洋魚,洋魚絲自然就是指土豆絲了。其實羅絲絲身材不胖不瘦,隻不過因為名字裏有“絲絲”兩個字,所以得了這麼個外號。
她回憶了好一會兒,也沒從模糊的記憶中翻出麵前小孩兒的資料,索‘性’不想了:“竹竿,關你屁事!”
“竹竿”怒道:“我不叫竹竿。”
“竹竿,有屁快放。”羅絲絲一點兒都對不住她的名字,張口屁閉口屁的。這一點也是她結婚後被江林長期數落的缺點之一。哪怕就算重生一次她也不打算改。
“我不叫竹竿,我叫薛陽!”竹竿聲音提高八度。
好吧,羅絲絲知道竹竿的名字了。
不過——
“竹竿!”
薛陽攥緊拳頭哇啊啊的大叫:“臭洋魚絲,爛洋魚絲,老師教我跟你說請家長!”快速的說完,薛陽蹬蹬蹬地像紅眼的耕牛一樣跑了。
切~還以為要打一架呢!
羅絲絲撇撇嘴,繼續走。
長水的右岸是一排排青磚小瓦房,小瓦房後麵是土牆泥房,再後麵是一片片農田。長水的左岸則全是農田。大理石雕的欄杆和彩燈、綠柳全不見蹤影。沒有扶風的弱柳,但兩岸田間民居雜錯佇立著樹株,綠葉婆娑,樹幹‘挺’拔,碩大的傘蓋下撐出偏偏‘陰’涼。
偶爾從房子裏出來淘米洗菜的‘婦’‘女’看見羅絲絲便笑著打招呼,間隔著二十來年的光‘陰’,羅絲絲實在沒辦法把這些麵孔和記憶中對上號,含含糊糊的應答著。
這條後來命名長水街的河岸路,現在隻不過是一條能容拖拉機通過的土路,遇到大雨便泥濘不堪,雜草從中的垃圾引得蒼蠅蚊蟲盤旋不去。大約在一年後,河邊院子沿長水往下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會修建一個簡陋的客車停靠站,再過半年,河邊院子所在的地方將修成大鼓村衛生站隨著時間流逝演變成園裏鎮衛生站再變成長水縣人民醫院,再過一年,這條土路會變成寬三米的柏油馬路,再過十幾年,柏油馬路變成了水泥公路,長水上遊的土壩變成了長水生活廣場……地價一年年的漲,農田變成了高樓,租金貴死人,就是和羅家沒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