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個失去父母親的孩子坐在一起,問起了他們學習和生活的情況,特別囑咐16歲的女孩兒:“爸爸媽媽走了,弟弟們隻有依靠你了,你要學會像媽媽一樣關心和照顧兩個弟弟,幫助他們好好讀書,把房子打掃幹淨。” 臨走時我拿出150元錢送給他們,讓她趕快給兩個弟弟買雙過冬的鞋子和禦寒的衣服。我還答應,以後繼續和他們聯係,春節時再寄一些錢給他們(2007年春節前我又寄去了200元錢)。聽了我的話後,女孩子缺乏生氣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並且用簡單的“是”和“對”回答我的囑咐……
從“兒童之家”出來,我們又踩著滿地的泥濘去到另一戶艾滋孤兒的家。比那三個孩子幸運一些,這家隻失去了母親。
孩子們並沒有在家,四處透風的“房屋”前蹲著他們的父親陸××,43歲,聽說過去是個“能人”,曾經走南闖北掙了不少錢。他賣血5年,單采血漿讓他感染了艾滋病毒,正值壯年的他已經變得十分消瘦,傴著背,臉上有一種極不正常的黑黃色,完全失去勞動力沒法幹活了。妻子曾和他一起賣血,五年前已經病故,當時這裏還沒有開展對艾滋病的大規模防治,因此不知道她是不是感染者,但去世時她渾身上下都長滿了大大小小的肉疙瘩,現在回想起來無疑是艾滋病發作的症狀了。
他們家有兩間破爛的土磚房,嚴格說來根本不能算作房屋。門是兩塊歪斜的朽木,有幾條比拳頭還寬的縫隙;房頂是秫秸蓋的,許多地方已經開了“天窗”,近幾天常下雨,牆上滿是斑斑駁駁的水跡,有個牆角已經坍塌,房裏拉了幾張大大的塑料布,都是接擋雨水用的。70多歲的老母親和兒子住在一起,她住的土屋根本就沒有門,而利辛冬天的最低氣溫一般是零下十幾度,有時甚至降到零下20多度。
這樣的“住房”連健康人都無法棲身,何況病人和老人?這情景讓我流淚了。
房裏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家具”的東西,隻有幾張舊床,上麵胡亂地堆放著肮髒的被褥和衣服。村支書告訴我,由於陸××過去是個“能人”,因此現在還能剩下幾張床和幾件衣服,而別的艾滋病毒感染者比他更困難。但陸××說,由於沒法出去打工,全家隻靠政府每月給的50元補助和5畝地生產的兩千來斤麥子過活,如今糧食已經吃光了,還拖欠了親友們1萬多元,他歎息著:“這日子該怎麼熬啊!”
我問起了他的孩子,他說,女兒現在16歲,小學沒上完就輟學去打工;兒子18歲了,身體一直不好,也出外打工去了,但出去隻有幾天就要求回家,根本沒掙上錢。
我問他:“孩子感染艾滋病毒沒有呢?”
他歎了一口氣,神色變得更加苦澀,搖搖頭說:“我不敢讓他們去檢測,也不知道到底感染了沒有……”
我摸出100元錢遞給他,並且說:“你無論如何要讓孩子們趕快去進行艾滋病毒檢測,要麵對這個現實,如果沒有感染,大家都放心;如果感染了,可以及早治療。”他點頭答應了,但會不會真地去檢測,真地敢於麵對可能發生的不幸呢?我也替他感到恐懼和擔心……
在廣西的橫縣,我認識了另一位艾滋孤兒小沈(化名)。和利辛一樣,橫縣也是貧困的人口大縣和農業大縣,艾滋病高流行地區,已經被國家列入艾滋病綜合防治示範區。這裏盛產雪白而馨香的茉莉花,有一個富於詩意的名字:“茉莉之鄉”,茉莉花多用作薰製茶葉了。這裏的艾滋病流行不是由於賣血,而是由於注射吸毒共用針具。
小沈的母親吸毒後感染了艾滋病毒,父親離家出走了,後來母親又犯了法被捕判刑,於是小沈成為沒人管的孤兒,現在跟年已七旬的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兩位老人都沒有收入,小沈靠的是每月政府給的100元“低保”。我本想到小沈的家裏去,但當地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們告訴我,這裏對艾滋病毒感染者的歧視還比較嚴重,小沈母親感染艾滋病毒的情況疾控中心一直保密,陌生人去拜訪她們,很容易引起鄰居們的好奇和懷疑,對這個女孩兒不利。於是,他們打電話通知了小沈,讓她和外婆一起來到了辦公室。
小沈隻有12歲,身材高挑、五官清秀,眼睛很大,穿著白夾克和藍牛仔褲,是個幹淨、漂亮的小女孩兒。剛進辦公室時她顯得很局促甚至有些恐懼,雙手緊握著,努力隱藏著自己的情感,我謹慎地注意著自己的言辭,生怕再次傷害了她,交談好一陣後,她終於放鬆下來,露出了天真而可愛的笑容。
我問她:“你在上學?上幾年級?”
“上小學六年級。”
“老師和同學對你怎麼樣,好不好?”
“老師和同學對我還好,同學知道我媽吸毒後都假裝不知道。”說到這裏小女孩兒露出了可愛的笑容,我也鬆了一口氣,看來她在學校沒有受到歧視。
“多久沒有看到過爸爸媽媽了?”
這時外婆插了嘴:“孩子3歲時爸爸就走了,媽去勞改已經有四五年,不知道判了多久,也不知道現在到底怎樣了,聽說在南寧女監,想去看看她,沒有錢就沒去……”說到這裏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南寧離橫縣隻有100多公裏,用不了多少路費,但對於這個貧困的家庭說來也難以承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