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我最愛的公園的長椅上,清晨的空氣中有著些微的涼意,頭頂便是伸展著的怒放的櫻花,一不小心隨著微風飄落下來,跌落在我眉間,微涼一片。
此時公園裏沒有多少人,顯得十分冷清,不,其實這樣說隻是我的私心,事實上這個公園已經荒廢很久了,四處是雜亂無章的花草自由生長著,久已無人問津。然而在我的記憶當中仍舊深刻的記得每到周末時便分外熱鬧的公園,嬌小的女孩拽著父親溫暖的大手肆意撒嬌。
黑色的陰影擋住了落在我身上的朝陽光芒,我抬手捋了捋頭發,將手背搭在額前,固執地不肯起身,微微露出不悅,心底卻隱隱地想要笑出來。
“人已經到了,大家四處在找你,夫人很生氣。”莫言用他一貫平靜的語氣表述著,臉上甚至帶著他慣有的若有似無的淺淺笑意,完全不能表達出事情的嚴重性,我刻意忽略他話中的主題,笑著道:“你總是能輕易地找到我。”
“因為我了解你。”莫言頓了頓,“回去吧!”
“你真的了解我?”刻意地詰問,我揚起唇角掩飾著自己此時忐忑的心情,莫言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完全看不出他在想著什麼,有些失望,我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同樣的也沒有得到討厭的答案。“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為什麼要去他那裏?”抱怨地低問,這是我隻在自我六歲起便陪伴在我身邊的莫言麵前才肯稍露的軟弱。我自小隨母親長大,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現在我長大成人了卻突然要我去到他的身邊,前來接我的人裏卻是沒有他的。
“你見過宗主的照片。”
“照片而已,畢竟不是真人,感情這種東西可不是用一張小小的圖片就能傳遞的。”我的音量提高了一些,心中不平靜起來。我想起了父親唯一的那張照片,母親隨手丟給了我,我像寶貝一樣地珍藏著,每天總是看了又看,直到有一天,我厭了,燒毀了那張照片,時隔多年,本該一切都隨著吞噬那張相片的火焰化為灰燼才對,但我猛然記起了那張我以為早已忘記的麵容,而且是這樣清晰。
“有些感情不是時間空間能夠阻隔的,即使沒有那一張聊以慰藉的小小紙片感情一樣不會稍減。”我從自己的思緒裏猛然回過神,抬頭去莫言的臉上追尋,依舊是帶著笑意的好看麵容,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可是為什麼,我剛才在他的聲音裏聽到了無法化解的悲傷。
回去的路上我的思緒依舊低落著,莫言專心致誌地開著車,我打量著他的側臉,很完美的弧線,那樣的賞心悅目,為什麼我從前沒有發現?
“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從前的事情呢,九歲以前,你在……他身邊的時候。”短暫的停頓,是我怎樣努力也無法自如叫出的那一聲爸,隻能固執地用他來代替。
“因為你從來沒問過。”
“那我現在問了,告訴我吧,我想知道。”身體前傾,我更靠近莫言一些,認真地看著他,盡管他認真地看著前方的道路。我知道自己在莫言的麵前向來是更任性一些的,因為我對他信賴,他自小便是個小大人,照顧我,督促我,連帶地收拾我惹下的爛攤子,我實在是習慣了,常常憶起青梅竹馬,然後便是無法阻止地會心微笑。
“我已經記不清了。”莫言淡淡的一句話讓我的心有些發緊,稍微僵持了一下,我向後仰去,放鬆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當作我什麼都不曾問過。
去見來人之前我在莫言的提醒下先去換了和服,因為我的母親是一個很傳統的女人。這句話很矛盾,我常常會因為這句話而想要發笑。母親最常穿的是和服,總是正襟危坐,保持著優雅的姿態,一切行徑都以一個傳統日本女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然而母親沒有結婚卻生下了我,同時這個看上去如人偶一般無害,精致擺設似的人物是現今日本勢力最大的黑幫的當家人。
來接我的人隻有一個,看上去很穩重的中年男子,一臉嚴肅地跪坐在母親對麵,我走進去,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人,盡量地讓自己的心情輕鬆一些,然後我聽見跟在我身後進來的莫言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父親。”很意外,莫言的聲音裏第一次失去了他慣常帶著的暖意,變得平板起來。
那中年男子看著莫言的眼神也分外嚴厲,眼神似刀,隻微點了下頭算作回應。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母親看著我,平靜地問道。
越是平靜越是凶險,和母親周旋多年的我對這點再了解不過了,我提起神來正要應對,卻聽見了母親輕輕地歎息。“罷了,你今天就走吧,以後記得自己照顧好自己。”母親這句話讓我瞬間難過起來,委屈地看向母親:難道從今以後母親就將我遺棄了嗎?然而母親沒有看我,隻是和莫言的父親交談著,大致地交代了一些事情,末了輕飄飄地問了一句:“他還好吧?”然而她仿佛沒有在等答案,在莫言的父親回答著宗主一切安好的時候她有些失神。
“請小姐稍作休息,我們很快就到了。”飛機上莫言的父親說了這麼一句便徑直坐在了另外一邊,坐在我身邊的莫言眼睛始終追隨著他,卻沒有得到哪怕是一個眼神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