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傳祥1930年十五歲開始到北平當掏糞工,幹到1937年,他已經二十二歲,長成一米八大個子、虎背熊腰的男子漢了,可他始終沒有擺脫糞花子貧窮和屈辱的命運。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後,北平淪入日寇之手。糞霸、偽軍警和日本鬼子合起來一起殘酷地壓迫掏糞工人,那種痛苦比起過去有過之而無不及。簡直是一下子被打人了十八層地獄。

對掏糞工人的統治加強了,由偽警察局直接來管理。組成一個一個的掏糞隊,每隊十個班,每班十個人,由巡警和偽警察兼任班長、隊長。對掏糞工人進行“管理”,荷槍執棍來監視糞花子們幹活兒,簡直和在集中營裏的俘虜差不多。連一點兒自由也沒有了,鬼子和漢奸最怕的是這些無產者,因為這些人最容易接受革命思想,最容易參加抗日鬥爭。

那一段時期,正是中國革命和反侵略運動風起雲湧的時期。

當時,日本鬼子和漢奸最怕的就是共產黨、八路軍,因為中國共產黨和八路軍抗日最堅決,最受勞動人民擁護。勞苦大眾最容易接受共產黨的抗日主張,而北平這些除了一身糞臭別無所有的掏糞工人,乃是赤條條的無產者,所以就變成了日寇和漢奸眼中潛在的大敵。他們如此嚴密監視,編隊管理,正是為了防止共產黨打人這個圈子來傳播革命真理。他們對掏糞工人除了經濟上的剝削壓榨之外,還進行政治迫害和人身傷害,把掏糞工看成豬狗不如。

在這種地獄般的境遇裏,時傳祥屢屢受到迫害。苦不堪言。有一次差點做了屠刀下的怨鬼。

那時候,街上到處有日本兵荷槍實彈,刺刀閃亮地巡邏。連偽軍、偽警察、漢奸特務、糞霸們在街上遇見了這些“太君”都要停步敬禮。平民百姓更是不能怠慢。如果稍有疏忽,輕則一陣毒打,打成殘廢留口氣算是“開恩”,如果稍有反抗,就說你是“八路的探子”,抓回軍部嚴刑拷問,最後以極其殘酷的手段加以殺害,或軍犬咬,或刺刀紮,或槍殺,或活埋……幾乎沒人能活著出來。至於掏糞工人,那就更苦。推著幾百斤重的糞車在大街上走。兩隻眼睛又要看著腳下的路,防止摔跤,又要望著前方,聽著腦後,防止有軌電車、汽車、馬車、人力車來了躲閃不及。更要注意有沒有日本兵、漢奸、偽軍警。略有失察就會大禍臨頭。所以在大街上推糞車簡直“步步都是鬼門關,時時在過奈何橋”。每天一早出車時就像上刀山、入火海,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來,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相比起來,饑餓、勞累、夏日的酷熱、冬日的嚴寒,那就算不得什麼苦了。小時候時傳祥聽老鄉們唱:“人人都說黃連苦,我比黃連苦十分”,以為自己家裏父親慘死、土地被強占,妹妹被送出去。媽媽以淚洗麵,肚子裏的饑餓,身上的寒冷……等等已經是比黃連苦十分了。此時此刻,他才體會到一個亡國奴的痛苦,比起過去來,更有過之。他時傳祥受了委屈不能做出任何表示,不能當著人麵流淚,更不用說和媽媽在一起訴訴苦,互相安慰了。也不能跑到黃河邊對著滾滾怒濤去發泄心中的痛苦。他想起在那挨餓的日子裏,妹妹給他留著糠窩窩,他給妹妹留著玉米餅子。在月光下唱著“排排坐、吃果果”的歌謠的快樂情景,即使是“黃連樹下作樂”那也畢竟是苦中之樂啊……而現在,他成了亡國奴中最低賤的一族。他這才知道,一個人失去了自由——說話的自由、哭的自由、行動的自由……失去了自由的人實在是不如一條狗,狗挨了打還可以“汪汪”地叫幾聲公開表示悲哀和憤怒呢!

那一天,烈日炎炎如火球當頭,時傳祥在酷暑中汗流浹背地推著糞車過馬路,他神經高度緊張,惟恐有一點小小的閃失。偏偏這個時候,頭上冒的汗流下來,糊住了眼睛,刹那間什麼也看不清楚。突然聽見一聲狂叫“八格牙魯!”,後腰被重重地踢了一皮靴,立即連人帶車一起倒地,他從糞便中掙紮著想爬起,隻見明晃晃的兩把刺刀正對著他的胸前。這才知道,生命已經在千鈞一發之間了。這時兩個鬼子惡狠狠地用刺刀逼著他。身後的偽警察狐假虎威地大罵:“屎殼郎!你吃了獅子心、豹子膽?路上看見了太君為什麼不停下車來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