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嘴巴和舌頭放在夏小容的下巴和脖子之間。這是夏小容最軟弱的地方。夏小容的反抗隻在喉嚨裏,聽起來像哭,慢慢地手腳就攤開了,然後開始收縮和顫抖。敦煌已經到了她的身體裏,這時候夏小容反而沒聲音了。她從來都是在地上流淌,永遠也不會像七寶那樣掛到空中去。夏小容把枕巾塞進嘴裏時,敦煌覺得自己也差不多了。一邊工作一邊打開床頭櫃,尾聲到來之前必須戴上安全設備。這是他們的習慣。夏小容拿出枕巾,說:
“沒必要,我有了。前兩天剛發現。”
敦煌停在那裏,頭腦裏閃過“曠夏”兩個字。血液從身體中間的某個部位開始退潮,像一杯水在迅速減少。那地方逐漸失去知覺,一點點失去形狀和體積,最後像一縷煙從夏小容的身體裏飄出來。夜車經過窗外的聲音。哪個地方有一聲暴響,樓下停的幾輛汽車同時報警。後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夜安靜得像鬧鍾裏的時間,隻有滴答滴答大腦轉動的聲音。
“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我下不了手。”
“然後結婚,生孩子,留在北京?”
“到哪天算哪天吧。在這兒,隻有它是我自己的。”
敦煌一下子想到那些賣碟、辦假證的女人,孩子背著、抱著,當眾敞開懷奶孩子。她們說,要光盤嗎?辦證嗎?夏小容穿上衣服去衛生間,上衣斜在肩膀上,背影一片荒涼。敦煌覺得她不是去衛生間,而是去大街上,孩子出現在她背上和懷裏,然後坐到路邊的馬路牙子上,撩起上衣,用一隻白胖的大乳房止住一個叫曠夏的孩子的哭聲。敦煌點了根煙。夏小容從衛生間裏出來,衣服已經弄整齊,頭發也梳理過了,她說,別抽了吧,對孩子不好。敦煌順從地掐掉,覺得未必就如他想得那麼壞,也許她整天端莊地坐在“寰宇”音像店裏,對每一個到來的客人微笑,然後優雅地數錢。誰知道呢。
敦煌離開的理由是,出來抽根煙,癮上來了。再也沒有回去。在樓底下他抬頭看上麵的窗戶,大部分是黑的,有亮的窗口始終沒有誰的腦袋伸出來。敦煌想,這樣好。這樣最好。
14
春天終於真正來了。但是北京的春天一向短得打個哈欠就過去,不定明天就一下子二十七八度,讓你脫衣服都來不及。敦煌和七寶的新鮮勁也過去了,開始為生活跑,各幹各的事,往來不再像過去那麼頻繁。七寶還是不答應和他住到一起,她說別再逼我啊,再逼就散夥。所以敦煌還住在蔚秀園的小屋裏,也挺好,半夜裏撒尿在槐樹底下就能解決。七寶有小屋的鑰匙,閑得無聊敦煌不在她也會過來,買點小零食,看著碟等敦煌。有時候她會給敦煌洗洗衣服。女孩子用水就是費,房東看見了臉上的肌肉就開始哆嗦,因為水電費是和房租算在一起的。又不好直接挑明,就拐彎抹角說:
“哎呀,兩件衣服洗這麼久,我還以為十件八件呢。”
七寶一聽就明白。她當初來北京,租的房子還不如這個,房東整天讓她換十五瓦的燈泡,跟她說,別相信電飯煲能做出什麼好吃的米飯,姑娘,還是煤球爐好,買個煤球爐吧。七寶堅持不換不買,半年就被房東趕走了。七寶想,老東西,摳門都摳到水裏了,就說:
“大媽您不知道,敦煌是個苦孩子,就這兩身衣服換著穿,髒得跟鐵匠似的,不花點工夫哪洗得幹淨。床單被罩啥的,更得好好洗。”
還有床單被罩,房東心疼得差點昏過去,照這麼洗下去,水管裏流出來一條長江也不夠用。水表還不轉壞了。房東說:“敦煌真有福氣啊,找到你這麼個女朋友。”
“大媽您過獎了。”七寶暗暗得意,“我也就會洗洗衣服。這活兒簡單,隻要水用到了,就能做好。”
七寶一走,房東就在院子裏直轉圈,想著該怎樣漲房租。她又去看了趟水表,回來小屋裏的燈就亮了。她推門進去,看見滿床的碟片。這是什麼?她指著床上。敦煌說,電影。不,是光盤,盜版光盤。哪來的?買的。買這麼多幹什麼?賣的。哦,你是賣盜版光盤的,房東說,手指著敦煌,原來你在幹違法的事情!
“大媽,這也叫違法啊?”敦煌說,“滿大街都是。音像店都在賣。”
“盜版的就是違法,我是書記,你騙不了我!你還騙我說是考研的!”
“我可沒說,那是您自己說的。”
“我說的?你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
敦煌懶得跟她吵,開始收拾碟片,“大媽,想說什麼您就說吧。”
房東說:“那好,我就直說。我不能留一個賣盜版光盤的住在自己家裏,一個月才四百五十塊錢!被警察知道了,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我怎麼說也是個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