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星空下跳舞的女人(1)(1 / 3)

滕肖瀾

滕肖瀾,女,1976年10月生於上海,上海作家協會新世紀首屆青年創作班學員,上海作家協會會員。現在浦東國際機場工作。2001年開始寫作,至今發表中短篇小說約六十萬字。2006年4月出版小說集《十朵玫瑰》。

到家前,去附近的“85度C”買麵包。付賬時,排在我前麵的是位頭發花白的婦人。她沒有拿麵包,隻買了一杯胚芽豆奶。當服務員把奶茶交到她手裏時,她用脆生生的很標準的上海話說:

“麻煩你,再給我兩小袋白砂糖。”

服務員一怔,“奶茶封了口的,糖放不進去呀。”

“沒關係的,我可以放進去!”婦人不緊不慢地說,“上次我買奶茶,另一個小姑娘也給我糖的。謝謝你!”

服務員把糖給他,婦人拿著奶茶和糖,走到旁邊靠窗的一個位子坐下。她小心翼翼地拆開奶茶的膠膜封口,把白砂糖放進去。然後用吸管攪拌兩下,喝了一口,隨即開始看報紙。

我買了麵包正要出門,婦人手中的報紙忽然掉在了我的腳下。我撿起來,還給她。

“謝謝你哦!”婦人朝我微笑道。

婦人看上去七十出頭的年紀,保養得挺好,沒有皺紋,皮膚也白皙。穿一件格子呢的外套,裏麵是乳白色的高領羊毛衫。我注意到她無名指上一枚鑽石戒指,熠熠閃光。

幾天後,又在“85度C”裏遇到這位老婦人。她依然是一杯胚芽豆奶,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報紙。午後的陽光落在桌上,溫暖得像一杯剛製成的奶茶。買麵包的隊伍很長,我索性坐下來等一會兒。

老婦人抬起頭,與我目光相對。

“妹妹,又是你啊。”她說。

我向她問好以後,我們隨意聊了幾句。她忽然地問我道:“你新結婚啊?”

我有些吃驚,“你怎麼知道?”

“你身上有一股甜香,這是隻有新結婚才會有的味道,遮也遮不住的。”

我不自禁地臉紅了一下,很少見上了年紀的人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我告訴她,我月初剛結婚。她說:“哦,還在蜜月裏呢!”我嫣然笑了笑。

老婦人複姓諸葛。單名蔚。我當然不會問老人家姓名,是她主動告訴我的。這是個有些自來熟的老人,她居然邀我去她家玩,“妹妹,我覺得跟你很談得來。”

天曉得,我們才沒聊幾句。我婉拒她,“我還有事,下次,下次——吧。”她感到有些可惜,“哦,那就下次吧。”

回到家,照著菜譜紙上談兵,一番手忙腳亂,總算是把晚飯做好了。老公下班後,照例是一番驚天動地的誇獎,“沒有吃過比這些更好吃的小菜了——”這就是蜜月裏的情侶了。八寶辣醬裏的肉丁,一塊塊切得像紅燒肉那麼大;飯放少了水,有些夾生;還有蔥烤鯽魚,居然忘了刮鱗就放進油鍋了,虧他還吃得那麼津津有味。

我說:“真是亂七八糟的一頓啊!”

他說:“就算亂七八糟,也是甜蜜的亂七八糟。”

我忽地想起諸葛老太的話,於是就把遇到她的情形說了。老公說,老太婆一個人喝奶茶,嘖嘖,懂經的。我反駁,怎麼老太婆就不能一個人喝奶茶嗎,將來我老了,說不定也會這樣。老公說,不會的,就算喝奶茶,也是我陪你一起喝,老頭老太一起喝。

我猜想諸葛老太的愛人應該不在了,正如老公所言,這麼大年紀了,一個人出來喝奶茶,確實有些奇怪。或許她也沒有兒孫,有兒孫的老婦人,不會有時間喝奶茶。

很湊巧,不到兩天,我又在超市裏遇見了諸葛老太。她在挑選一塊牛排,看到我,便讓我幫她拿主意,“澳洲牛排好,還是日本的好?”我瞟了一眼價格,日本的要貴一些。便說買澳洲的吧,看上去都差不多。諸葛老太拿了牛排,又挑了瓶紅酒。

“妹妹,晚上一起吃飯。”她再次對我發出邀請,“我家就在不遠。”

我答應了,老公出差,家裏隻剩我一個人,晚飯本來也是湊合。叨擾人家自然不好,可看老太神情,應該是真心邀請我的。況且我一米六九的身高,而她連一米六都不到,又是個老太太,想來也不至於有什麼安全上的擔憂。

“好的呀!阿婆。”我脫口而出叫她“阿婆”,不曉得她是不是喜歡這個稱呼。吃牛排喝紅酒的老太,也許我該叫她“女士”或是“小姐”才對。

結賬時,我注意到她是用信用卡付款。龍飛鳳舞地在回單上簽下名字,然後拿出環保袋,把牛排和紅酒裝進去。“走吧,妹妹。”她竟然要拉我的手,我下意識地一縮,她撲了個空。我很不好意思,便主動勾住她的胳膊。出去時,自己都覺得好笑,還是第一次和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這麼親熱。我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以及淡淡的肥皂粉的清香。

很快到了她家,是離我家不遠的一個樓盤,隻有兩幢樓,綠化挺好,物業也管得不錯。她是靠馬路的那幢,頂樓,三室兩廳。她帶我參觀了一遍,有些古老的裝修,顏色很深。好幾件家具都是紅木的,博古架上的擺設大都是古色古香的風格,文房四寶、金鑲玉那種。除了一件小擺設——一個用木頭做成的女人在跳舞,長裙拖地,很飄逸。背景也是一塊木板,刻的是星空熠熠的夜空,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