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遇上高手。
他低首要去喝溪水的時候,就發現溪麵上披了一層不易覺察的色澤斑斕的華彩,要太陽特別亮麗的時候才看得有點依稀。可是天色就算黯淡得宛如破廟裏的僧衣,他雙目依然如炬。而且他發現溪裏沒有魚、沒有蝦、沒有蝌蚪,沒有一切活的東西。每一次,他要喝水的時候,都會發現水麵上這一層華麗而要命的薄衣。天氣冷得像死人的手指,而山嶺上的雪,就像死人臉上蓋得白布。他想生一堆火,但每次俯身在生火的時候,就發現嗶嗶噗噗的星火過後,幼藍色的火苗還帶了點蜈蚣紅和屍焦味。每一次點火,都會冒起這樣一陣要命的薄煙。他不敢再喝水。他撲滅了火。水裏火裏,都給人下了毒。而且是六十八年來武林中從未再現的獨門劇毒“快哉風”。隻要有風,就能下毒。這毒是見風即送,遇水即化,逢火即藏,入喉即死,遇熱即爆炸的。下毒的人當然是個高手。
他好久沒遇上這樣子的高手了。
不要把我逼絕了。韋青青青恐憤地想。他知道這毒是誰下的。
淮陰張侯,不是你的意思,還有誰能使得動不壞和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不讓我活下去,一定要讓我替你背黑鍋,不許我有生路,那我隻好回過頭來,與你一拚了。
韋青青青下定決心,不再逃亡。
他要問清楚淮陰張侯:為何非要迫人於絕、陷人於死地不可!
必要時還不惜與淮陰張侯決一死戰。
沒想到他這個疑問幾乎一問就問去了兩條好漢的性命和一個美麗女子的一生。
韋青青青和淮陰張侯其實算是有點淵源,不止有點淵源,而是很有點淵源。
淮陰張侯,論輩分,還是韋青青青的師兄。
不過,雖然兩人都是“斬經堂”的第七代弟子,但並沒有一起學過武。
淮陰張侯的師父是“隨風布意”龍百謙,身為“斬經堂”全盛時期的總堂主,威風八麵,春風得意,自是不怎麼看得起一直以來不怎麼得意、而又天性魯鈍隻知默默練功的四師弟“臨風布陣”丁鬱峰。
後來,丁鬱峰也鬱鬱寡歡的離開了“斬經堂”,默默的調教弟子,極少與身為總堂主的大師兄龍百謙見麵。
當然,韋青青青就更少機會見得著他的師兄──早就以一千零一招“風刀霜劍”打遍大江南北無敵手驚才羨豔的淮陰張侯了。
龍百謙和丁鬱峰相繼過世──這回是丁鬱峰一輩子第一次比龍百謙“先行一步”,不過,丁鬱峰死後一年,龍百謙也撒手塵寰了。
丁鬱峰連死都是靜悄悄的,“斬經堂”中無人來吊喪,聽說都不知丁鬱峰過世的事。龍百謙卻是風光大葬,幾乎各路英雄豪傑都來了……即是來祭已逝者,同時也來賀淮陰張侯成為“斬經堂”新任總堂主的。韋青青青隻去吊唁,沒去祝賀。
在靈柩前交際酬酢的事,他一向不太習慣,也一向都不能適應。
他悄悄地去,靜靜的上香,默默的離開。整個過程,也許,隻有一個美麗的女子看見。整個過程裏,韋青青青也隻注意到這個美麗女子,雖然說來隻是一瞥之間,卻是已教他多年不忘。
那一次,他是去吊喪的,並沒有去拜會淮陰張侯。
那時候,淮陰張侯如日中天,名動天下,自刀巴上人創“斬經堂”七代以來,隻有淮陰張侯一人能將“風刀霜劍”一千零一式全部練成,並且加以改良;才氣之高,風頭之勁,名聲之盛,一時無倆。而且,他的夫人也是名門女子,人傳是那種已不世出的美人,武功才學品德都是最好的。也許,除了迄今淮陰張侯還沒有一個家庭所必須的“孩子”外,一切都最幸福完美的。
韋青青青不大喜歡在這時候拜會他。
他懷疑淮陰張侯已忘了自己還有這個師弟。
直至韋青青青在江湖上的名頭漸漸響了……他孤劍獨破“孤寒盟”,單刀收服“幽靈十三”,一夜間連敗“多老會”十七位長老,一戰逐走“撼動山”的九名當家,並在決戰“取暖幫”幫主雪青寒之時,大家才知道這青年高手的實力:
“一流流劍”雪青寒的劍法,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當年,被譽為黑道第一高手常慘大師,七次要破“一流流劍”而慘敗,花了十四年來苦思破招之法,臨終前慘叫三聲:“破不了!”,才溘然而逝,死不瞑目。
──從此雪青寒的“一流流劍”給武林中人稱為“破不了劍”。
但“一流流劍”終為韋青青青所破。
他把“風刀霜劍“一千零一招揉合在一招裏施用。
這一招就叫“千一”。
這一招等於把一千零一招的威力合在一起成了一招的絕招。
這一招破了“一流流劍”。雪青寒敗服。
這一戰,令韋青青青名揚天下。大家終於知曉:多年來,“斬經堂”的丁鬱峰默默地練刀磨劍,傳了他的唯一弟子韋青青青;韋青青青默默的試劍操刀,終於集師徒二人之大毅力、大決心和大智慧,突破了總合也揉合了“風刀霜劍”一千零一式成一招的“千一”。
不過,究竟是淮陰張侯的武功高還是韋青青青的武功高些?誰也不知道。
他們也沒比試過。
隻是,一向以來,都是淮陰張侯的名頭響亮得多了。
淮陰張侯是白道上“斬經堂”的總堂主,手握重權,門人無數,在武林中身據高位,與朝廷大官,也過從甚密。
韋青青青則不然。
他始終隻是江湖上的閑雲野鶴,孤魂野鬼,而且相傳幾件聳人聽聞的劫鏢殺人案都跟他有關。他始終隻是未經正道武林認可的不羈浪子:“邪派高手”。
此際,這個“邪派高手”韋青青青,就要夤夜潛入正派人物龍蟠虎踞之地:“斬經堂”。
他要去問問既是“總堂主”又是“大師兄”的淮陰張侯。為什麼一直派人追殺他?
當逃到沒路可逃的時候,韋青青青不止是負隅頑抗,而還會直搗黃龍、反攻覆地。
除了退隱重樓,他已無路可逃。
這正是反攻的最好時機。
“置之死地而後生”──就算萬一不能“後生”,能把自己置於死地的作全力一擊,對韋青青青而言,也是一種過癮的感覺。
隻要過癮而能不傷人的事他就做。
第二章要闖就闖禍,要打就打破
他潛入“斬經堂”。他也想堂堂正正地投貼拜會。
可是他知道那是徒然的。因為淮陰張侯是絕不會接見他的。
他的貼子,隻怕還不一定能送到張侯手裏;象這種貼子,堂裏的供奉“捕風叟”解嚴冷勢必會攔了下來。要不然,就算落到副總堂主張巨陽和管事陳苦蓮手裏,也一樣遞不上去。
“捕風叟”解嚴冷說起來,還是韋青青青的二師伯。
一個一向都瞧不起他倆師徒的二師伯。
張巨陽是張侯的胞弟,武功也高,現在“斬經堂”裏可謂手攬大權,堂裏/內一切時務,幾乎都由他和在堂內任管事之職的夫人陳苦蓮包攬下來。韋青青青知道,一直向他下毒和下毒手的殺手,正是“斬經堂”的“外三堂堂主”不壞和尚和“內三堂堂主”平另彭。
為什麼要害他?
為什麼要殺他?
為什麼要苦苦相迫?
要弄清楚這件事,他必須要親上“斬經堂”。
他要弄個明白。
問個清楚。
光是這樣闖上去,隻怕會徒掀惡鬥,於事無補;所以,他也請動了三個人來作“公道”。
一位是三師伯“捉影叟”樓獨妙。
一位是武林明宿“大漠派”副掌門人夏天毒。
還有一位也是他自己的好兄弟,江湖上人稱“小樓一夜拉春雨”的蔡過其。
他另外一位至交知己:“陰晴圓缺樓外三”的王三一,因有事,不能來。
就算是樓獨妙、夏天毒、蔡過其,大概都得要到明天才能趕到。可是他早一晚已潛入“斬經堂”裏。
因為他想早一點試試看,先見著淮陰張侯。
──為什麼要殺他?
──為什麼要害他?
──為什麼要苦苦相逼?
他隻想問個明白就走──如果對方答應不再加害的話,他走遠一些也無妨。
要是一山不能藏二虎,他就到別的山去又何妨?世上的高山多的是,他不想礙著人眼、礙著他人的路!
──要是當眾責問,就算此事得以解決,對方難免失了麵子。
他想在事情沒鬧開之前,私下找淮陰張侯談談。
他相信大師兄不是這樣不講理的人。
他也深信名震天下的淮陰張侯,不至於是個不要臉也不講情麵的小人。
所以他才夜探“斬經堂”。
以他的輕功,要突破“斬經堂”的防衛和障礙,絕對不是件難事。
但要不被人發現,恐怕就是當年總堂主龍百謙也不一定能辦得到。
就是因為沒有人辦到過,韋青青青才想去試試看。
做一些別人做不到的事,這才是做人的意義。韋青青青一向認為:做事不妨極端些,做人則應中庸;但對於練武藝,非大成即大敗,練個不鹹不淡不好不壞是毫無意義的。
他一向主張:大不了一死,怎可委曲求全。反正,要闖就闖禍,要打就打破,太多忌諱隻能做個平平凡凡庸庸碌碌的人。
這次闖“斬經堂”,他就是因為不怕死才來的。
他闖入“臨風軒”,那是總堂主批閱文件辦公重地,可是淮陰張侯並不在那兒。
倒是有幾個人在那裏聚議。
他們是“捕風叟”解嚴冷、“脫胎”張巨陽、“換骨”陳苦蓮。
他們聲音壓得很低。
話說得很輕。
神情謹慎,但不時浮現一種得誌的獰惡。
韋青青青本無意要偷聽他們說些什麼。
但他們剛好說到“韋青青青”這名字,並且提到“風雲鏢局”、“含鷹堡”和“試劍山莊”的名字。
韋青青青一聽,頓時留了神。
也留了心。
因為武林同道追殺他,便是因為他在陝北劫了“風雲鏢局”的鏢,把押鏢的“獨劈泰山”宋虎泉和十一名鏢師,盡數殺死;江湖漢子要對付他,便是因為他闖上鷹愁岩,一夜奸殺了“含鷹堡”堡主夫人和女兒;官府要通緝他,因為他竟夜襲“試劍山莊”,連殺八大高手,盜走了禦賜“南瓜蟈蟈”一對,還有“楚子雙魚劍”一雙。
這可謂罪大惡極。
可是韋青青青莫名其妙。
因為他一件案子也沒犯。
他沒碰過“風雲鏢局”的人,沒上過“含鷹堡”,也沒去過“試劍山莊”。
對“風雲鏢局”、“含鷹堡”、“試劍山莊”的顯赫事跡,他隻有佩服的份。
當然,還有其他扯到他頭上去的案子:什麼“血魂鏢局”被洗劫、“馳雲鏢局”的凶殺案、還有“飛雲鏢局”的失鏢、“涵碧樓”的美女給擄走……他全不知道是怎麼一會事。
所以,他要聽一聽,到底是怎麼一會事。
解嚴冷:“韋青青青這回是跳下黃河也洗不清了。此人無足慮也,他要公開澄清,隻是自尋死路而已。”陳苦蓮:“還是小心一些好。這件事,驚動總堂主,總有些不便。試劍山莊、含鷹堡和風雲鏢局的案子,牽連至巨,咱們這會也算刮了一些,足夠花上十年八載了,犯不著太冒險。”
張巨陽:“話雖是這樣說,但幹開了頭,不幹淨利落是收不了手的。老實說,要是咱們幾人花,後半輩子也差不多了,但堂裏開銷極大……”解嚴冷:“嘿,堂裏?隻怕是兩位賢伉儷花費也不小吧,淮陰堤邊的五十餘頃地,不在上個月都給你們買下來了嗎?”
陳苦蓮:“什麼!你這話透著是不信任咱們了?!”
解嚴冷:“這倒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咱們冒了九死的大險,幹下了幾票,但金銀珠寶全落在你倆手裏,要放心除非是讓我和老三查帳!”張巨陽:“還是查帳的好!否則,咱倆也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了。查帳反而落得個清清白白!”
解嚴冷:“……”
第三章禿鷹、老鼠和狗
韋青青青聽到這裏,已經幾乎聽不下去了,忍無可忍了。
(為什麼要害我?)
(為什麼要殺我?)
(為什麼要苦苦相迫?)
──原來都是他們幹的好事!
他勉強沉住了氣。
因為他還想聽下去。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聽話,往往能聽出許多秘密;而說話,通常隻會道出自己許多秘密。
如果這時候,不是又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夜行人──他一定會繼續聽下去的。
聽下去,他還會聽到什麼?
──至少,多聽一些,他就不會先去阻止那夜行人入內的行動吧?
這時候,一條人影,身穿夜行勁裝,像一條頭發落地那麼輕地自屋簷滑落下來,正要閃入“臨風軒”,就像沙裏爬過一條蜥蜴,無聲,無息。他沒留意自己的一切動作,都教韋青青青瞧在眼裏。
──原來今晚這裏除了自己,還有一個人闖了進來。
這本來不關韋青青青的事。
可惜這個人卻是他所認識的人。
“大漠派”副掌門人:“斬龍”夏天毒。
這是他請來主持公道的三個人之一。
他沒有辦法不作出行動。
他怕夏天毒貿貿然闖了進去,解嚴冷和張巨陽夫婦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他。
他不能教自己請來的人去送死。
所以他迅速潛近夏天毒身後,在他肩上拍了拍。
夏天毒像踩著一條毒蛇般跳了起來。
韋青青青眼明手快,立即按住了他,用極小極低但卻能教夏天毒聽得清清晰晰的語音道:“別嚷!是我。你聽聽他們說什麼!原來他們才是劫鏢的人哩!……”
話沒說完。
夏天毒已轉過身來,藉著十三月亮的光華,他已顯然認出了韋青青青。
可是夏天毒像見了鬼一樣地叫了起來。
同時出掌。
“蓬”地這一掌,擊在韋青青青胸前。
韋青青青沒料到有這一掌,避不開去,隻能藉掌力飛退卸力,落地時,胸口痛得像有一把尖刀在裏麵衝擊。
他咬著牙齒,卻巧好堵住了正要噴出來的一口鮮血。
他的血是鹹的。
然後他聽見夏天毒大叫:“你們快出來啊!韋青青青已進來了!他已偷聽到你們的話了──”“斬經堂”所有的窗,幾乎都點起了燈。
所有的門,幾乎都湧出了人。
所有的人,手裏都拿著明晃晃的兵器。
叫聲方起,解嚴冷、張巨陽、陳苦蓮“嗖嗖嗖”地已射出了院子,用一種宰牛殺豬的眼神,在瞪著韋青青青。
嘿,我請的好證人。韋青青青用一種喝烈酒的神情去喝掉他含在口嘴裏的血。
解嚴冷則用一種行刑的口吻問他:“韋青青青,你這個叛徒,你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
這時,“斬經堂”下的弟子,已高舉火把/炬,圍了上來,遠處人聲嘈雜洶湧,但一上近前,便鴉雀無聲,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然後,因為圈子裏氣氛殊異之故,連遠處的人聲也靜了,隻默默地包抄上來,手上的火舌正學著蛇一般吐舌時發出“嘶嘶”的聲音。這些“斬經堂”的弟子一向訓練有素。
除了陳苦蓮、張巨陽和解嚴冷、夏天毒之外,韋青青青也發現“外三堂堂主”“銅鑼金剛”平另彭也趕到了。
包圍網已形成。
韋青青青不想多說什麼。
他隻問:“張總堂主何在?我要見他。”
解嚴冷冷峻地道:“你想謀刺總堂主,還有臉見他?!”
張巨陽眼裏帶點諷嘲地說:“你現在已沒有希望了,趕快束手就擒吧。”
夏天毒居然還帶了點同情地說:“總堂主要兩三天才能會來,你不如降了吧,省得血濺當堂啊!”
韋青青青看著他們,就像是在看鷹、犬和耗子。
“我也很想放棄抵抗,假如你們是夠公正得話,”他說,“可惜你們並不公正。”
“公不公正都一樣。”解嚴冷斬釘截鐵,“你來行刺,按照堂規,就得處死。”
張巨陽笑道:“你可以說我們不公正,可惜你也沒有別的選擇。”
“沒有了嗎?”韋青青青捂著胸口,居然笑著反問:“你們不讓我見總堂主,難道我不會闖去見他?”
這句話,問得眾人均是一怔。
──“斬經堂”的高手全聚集於此,這膽大包天的家夥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一怔未完,韋青青青已做出令眾人一驚的事來。
他率先動手。
他左手拳,右手掌。
左拳攻擊解嚴冷,右掌切向張巨陽。
這是他自創的拳法,自創的掌法。
“恨拳”。
“愁掌”。
解嚴冷怒喝一聲。他活到六十二歲,還沒見過這樣的事。這人已是籠中傷獸,別人不去殺他,他卻來自尋死路。一個小小的後輩,居然敢當著眾人的麵向他老人家動手!
他的身形像風一般地展動。
像旋風一般地扭動。
更像龍卷風一般地掠奪一切生命。
當年,連老堂主龍百謙看了他的身法,也隻能夠說五個字:“風送殺人聲。”
在風裏,任何解嚴冷的敵人都成了死人。
韋青青青自己也不例外。
張巨陽更不是省油的燈。
他這個“斬經堂”副總堂主更不是白當的。
韋青青青敢情是活不耐煩了,不但攻向場中最難惹的解供奉,還向自己動手?他不把這小子連皮帶骨剝出來,他也枉稱“斬經堂”第七代人物中“除總堂主外第一把好手”了!
他立即發動了“脫胎神拳”。
或許,在“風刀霜劍”的造詣上,他不及兄長張侯,但他自“風刀霜劍”裏頓悟的“脫胎神拳”,卻是總堂主也沒學得的上好武功。
他的掌力,最可怕的是,不一定要擊中人,才可以奏效。
隻要對方跟他對一掌,他就有辦法吸住對方的手掌,然後讓敵手全身骨肉都給一種奇異功力逼擠了出去,直至血肉模糊,隻剩下一堆人骨為止。
他常笑稱:“我替敵人脫胎,荊內跟敵人換換骨頭。”
因為陳苦蓮的拳風,則是在已著痕跡猝不及防的情形下,把敵人全身骨骼,一根根、一寸寸、一分分地震碎,震個粉碎。她練的是“換骨神拳”。!
就是在這樣必殺的狂怒中,解嚴冷和張巨陽合擊韋青青青。
韋青青青與兩大高手力搏數招,突然掌力一變。
變成左手掌,右手拳。
這是“風刀霜劍”的變招,他化為掌和拳法,自稱“愛極拳”和“仇極掌”。
拳勢一變,掌法大異,突然間,他的拳打夏天毒,掌劈陳苦蓮。
仿佛,負傷的他,連戰解嚴冷和張巨陽還不過癮似的。
第四章吃一驚的豔!
這時,在“斬經堂”裏四大高手:供奉解嚴冷、副總堂主張巨陽、總管事陳苦蓮,加上“大漠派”副掌門夏天毒,全都力戰韋青青青。一切出路,都給封死;一切力量,都用來搏殺眼前這一個狂妄的年青漢子。
他們都給激怒了。
而且,他們也無可選擇。
──非殺韋青青青不可!
倏然,韋青青青一個“剪刀式變身跳”躍向場中。
一眾高手,以為他要逃跑,吆喝追擊。
沒料,韋青青青越過眾人,連環十七八腿,像腿雨一般,踢向“斬經堂”外三堂堂主平另彭!
這一連串的腿法,正是韋青青青自“風刀霜劍”中悟得的“趕雨步法”!
就算這一輪腿法不能令在場高手震愕,但韋青青青彷似生怕在場的眾多敵人中有一人感到寂寞,就算對方不來圍攻他,他也要去招惹對方,這種膽氣才教人震栗。
“銅鑼金剛”平另彭對韋青青青一向早已恨之入骨,見他居然先來找自己的碴,大喝一聲,像一道霹靂,左手鑼,右手鈸,轟哄一聲,迎向韋青青青:人未出手,聲勢足以震得人金星直冒,像三十三個太陽互撞在一起,又像火星直撞在刀刃上!
這一來,韋青青青同時力敵:解嚴冷、張巨陽、夏天毒、陳苦蓮、平另彭五大高手!
韋青青青背後插著一把刀。
刀有鞘。
鞘卻似劍。
刀明明是刀柄。
刀身卻如劍。
刀柄是自下插入鞘中得。也就是說,按道理刀尖朝天才是;可是,鞘底就跟鞘得吞口一樣得平闊,仿佛他的刀(或劍)不管由上插入或由下插入鞘中都可以。
這一把武器,仿佛隻要他當作刀使,就是刀;若當作劍使,就是劍。
韋青青青始終未曾出刀。
當然也未出劍。
在激烈的戰鬥中,他突然長身而起!
他又要去攻擊誰?
人在半空,韋青青青突然像一隻斷了翅的白鶴,一折,飛向“臨風軒”;一躍,掠過“報恩亭”;再彈,越過“報仇閘”,舒展之間,已到了“報應廊”的盡頭──隻見那兒有竹籬花障,築成一道月洞門,上書“報答園”;韋青青青半空不停,已轉過院子,隻見粉垣環護,綠柳同垂,一彎小溪,落花滿地,曲折縈紓,溶溶蕩蕩,端的是一所清廈茆堂。
韋青青青抬頭一望,隻見“臨風快意閣”五字如飛,他停也不停,人如驚電,掌已拍出,“蓬”的一聲,窗欞震倒,幽戶半塌,在一聲清亮的驚呼中,韋青青青已半反身,指掌腿連迫退三名追敵,同時人已探了進去,一手抓住房裏那人的脈門。
他不退反進,直闖大師兄總堂主的起居之處;圍攻他的人不防此著,待要攔截時他已闖進“快意閣”,抓住了淮陰張侯的夫人粱任花!
粱任花正在房裏繡花。
她原先聽到外麵嘈雜和格鬥的聲音。她不以為怪,習以為常,也不想多加理會。可是,突然間,窗破了,燭光一晃間,一人闖了進來。她吃了一驚,伸手往床頭帳上拔劍,那人已一把抓住她的脈門。
然後,她看見常跟他丈夫在一起議事、做事的人,全都殺氣騰騰、摩拳擦掌、咬牙切齒、心懷不忿的圍攏在門前、窗口。
房裏本來還有一個丫鬟翠兒,迄此才驚魂甫定,隻見一個漢子抓住了夫人的手,不禁尖叫了一聲:“夫人!”
這一聲,便讓韋青青青知道:原來這就是大師兄的妻子,總堂主夫人。
他一看那女子,整個人像給迎麵打了一拳,幾乎連一口氣都呼不出來。
豔!
沒有比這更清的豔!
這正是他當年在大師伯的葬禮上見過得女子。見過那女子,他以為畢生都不複再見。人生裏,隻要沒有緣,就沒有份。他心裏戀了她千百遍,愛了她千百遍,以致這幾年來他對江湖上多少紅顏麗色都沒有動心。這樣一位隻有一麵之緣的陌生女子,卻成了他心中唯一所戀。忽然的就在今天,他抓住了她的手,才知道是她,才知道她是他大師兄的妻子。
這是讓他吃一驚的豔!
他乃以為自己是在夢中。這是個夢裏的人物,不是真的。然後,他才弄清楚,她是有呼吸的。她是有脈搏的。她是有影子的。連她的微汗凝聚在秀氣的鼻端都是有氣息的。之後,他才再次發現自己仍然像一隻遭受獵人圍捕的獸一樣,仍在困中,而這在夢裏見過無數次在真實才見過第二次的豔麗女子,正捏在自己的手裏,正在羞愧的望著她。憤怒使她更豔。
沒有人敢過來。
沒有人敢動手。
因為剛才這人獨力大戰五大高手,臉不改容,說走就走,還攻入重地,擒住總堂主夫人,甚至連他背上的刀或劍都未曾拔出來過;迄今,已沒有一個人敢小覷這個年青人。
就算他們看得出此際他的神色有點異樣,但誰都不敢貿然出手,至多不過以為他故露破綻,故弄玄虛。
“好了,”韋青青青現在已恢複(至少他竭力要恢複)鎮靜,“你們總堂主夫人在我手裏,你們退出去吧。”
眾人麵麵相覷。
張侯夫人又羞又怒:“你要幹什麼?!”
韋青青青沉住了氣,不看她,隻問她:“張總堂主在什麼地方?”
夫人氣極了。一氣,兩腮便似春桃一般彤紅著,豔到骨子裏去了。幸虧這時韋青青青沒去看她。每看她一次,便像是一次詭麗的中邪。
“他去了‘長笑幫’,還沒回來;”夫人憎惡地說:“你抓住我幹什麼?”
“他幾時會來?”
“……這一兩天他就回來!”言下之意,是指她的丈夫一回來,他就完了,所以應該趕快放了她才是,這時夫人隻覺得自己的手臂似給有一座山那麼穩實的岩石鑲嵌住了,她放棄了掙紮,去看她丈夫一向以來的那一幹得力助手。可是那一班人都流露出愛莫能助的神情。這神情使她覺得這些人對殺掉這個年青漢子比對救她還熱切的多。
隻聽那高大豪壯但眼神很有點憂鬱的男子一揚手間,就隔空把房裏的翠兒推了出去,朗聲道:“好,我也不走,我在這裏等他。”他大聲吩咐:“你們全部離開“快意閣”,除開一日三餐叫這丫鬟姐送來之外,誰敢踏進“報答園”,休要怪我殺無赦!”
“對了,”他補充道:“請借夫人一用。謝謝。”
第五章極美麗就是極痛苦
急煞!
氣煞!
可是誰都不敢妄動!
總堂主夫人就在這廝的手裏!
張巨陽氣得直跺足:“我都叫你們守住“報恩亭”的了!隻要守住那兒,就可以扼殺了這廝的退路,你們亂了崗位,才會鬧出這樣的局麵!”平另彭脹紅了一張本來就像一隻熟透了柿子的大臉:“你怪我!是他自己找上來的,難道我任其割戮不成!?你們幾個人都攔不住他,卻來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