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晚上,李大強正獨自呆在一個陰森可怖的地方,那是醫學院裏的一間解剖室裏。
他的手在機械地做著一個單調的動作,將一隻切割下來的、慘白的人手擺弄來擺弄去。
那是一隻被解剖了的女人的手,手背上的皮膚已經被整齊地用刀子去掉了一部分,露出了一些清晰的血管和神經脈絡——不知道是誰上課用過的一隻手,他剛才進來的時候,它就孤零零地臥在一隻瓷盤裏。那白白的、纖纖的五指太像夏童的手了,所以吸引了他的注意。
晚飯時間,李大強破天荒地沒有回家,他一個人跑到街邊的小店裏去喝了一杯。現在,他不想麵對家裏的妻子女兒,有些事情得一個人靜靜地想想。
他再回到學院的時候,不知怎麼就鬼差神使地走進了解剖室。這裏那種熟悉的氣息,使他感到渾身鬆馳。夏童死後這幾天,他一直惶惶不安,可今晚這種恐怖達到了高潮。
今天在街上他見到的那個背影兒,現在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他的麵前。那分明就是夏童,她身上那股說不出來的“勁頭”,可不是什麼女人都會有的。
她那天在亞運村的家裏,離奇地逃脫了他那杯飲料裏大劑量的安眠藥,就夠叫他膽顫心驚的了,現在居然又起死回生地出現在海澱區的大街上了!這不是鬧鬼麼?
難道一隻被肢解了的頭還會再長回到脖子上去?他想著,稍一用力,隻聽“啪”的一聲,那隻人手上纖細的食指便應聲斷為僅連著少許皮肉的兩截。
然後又是“啪”的一聲,中指也斷為兩截。他本以為會聽到疼痛的尖叫,可是沒有。整個解剖室靜悄悄的,隻有他掰斷手指的微弱餘響。
對呀,人一旦死了,是不知道疼的。
可是,他今天所見的確確實實是夏童!
但這又怎麼可能呢?除非是她的鬼魂。而鬼魂是不懂得恐怖和痛苦的,因而對鬼魂所犯下的罪過也就不成其為罪過吧?想明白了這一層,李大強的心終於放下了。他明白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行動了。
李大強站在盥洗池前反複衝洗自己的雙手。擦第三遍消毒肥皂的時候,腰間的傳呼機震動起來。
他不慌不忙地把兩隻手清洗幹淨,一邊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午夜十一點多了。心想,一定是陶蘭在家裏等急了。
他擦幹了手,從腰上摘下那個一直不停地哆嗦的小玩藝兒,隻見漢字顯示的內容是:
“東直門內大街,明府餐廳4號包房,速來。”
原來是有人請他宵夜。
東直門內大街是北京城有名的夜遊神美食街,整個一條街掛滿了朦朧曖昧的大紅燈籠,看上去不像是吃東西的地方,倒像是什麼年代,什麼地方的紅燈區。一到午夜,北京城裏有錢沒錢的文化人兒、真的假的藝術家便紛紛出籠,湊到那條街上“找感覺”去了。
李大強想不起來自己有一個在文化藝術界混飯的朋友,也許是幾個學生在那兒等他?他跟畢了業的學生關係還不錯。
“明府餐廳”,他從來沒聽說過。那條街他隻去過一兩次,都是跟著學院裏的年輕教師去的,那兒有一家安徽人做的麻辣小龍蝦味道不錯。
“明府”?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顫了一下,怎麼聽著有點兒磣人呀?李大強換衣服的手突然停住了,他自言自語道:
“冥府?”
對了,聽著就是“冥府”!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今天白天自己看到的那個身影兒。這是怎麼回事?他問自己,你相信鬼麼?回答是否定的,可是,眼下又是怎麼回事兒呢?
——沒有別的辦法,隻有去看看。
也許,他一直惴惴地等待的,終於來了……
電話鈴聲響了很久,才把陶蘭從夢中驚醒。她急忙從沙發上爬起來,懵懵懂懂地抓過電話,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今晚有好戲。”
是那個人的聲音!陶蘭的心猛地狂跳起來,她想起了白天他剛打過電話,說了一通什麼“你早晚會明白誰是真正的凶手”之類的鬼話,現在又說“有好戲”!什麼意思?
“喂?你聽到了嗎?”
“快說!”她突然明白過來似的,大聲喊叫起來。
“你現在馬上到三裏屯的白馬酒吧去,還來得及。”
對方的電話“哢噠”一聲,掛了。
陶蘭對酒吧之類的場所太陌生了。她從來沒有去過那種地方,印象中,那種地方通常是流浪文人、落魄藝術家、高級妓女、洋鬼子和那些喜歡附庸風雅的年輕人去的地方,與她這種人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