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三年,八月。

乾清宮。

皇帝朱見深已經病了太久了,直到萬貞去世,他才垮了下來,這個陪伴了他一生的女人,最

終還是離他而去了。

“皇帝,你待我很好,萬貞如果沒有遇見陛下,永遠都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宮女。雖然沒有能

為陛下生下皇子……”

最後一刻的萬貴妃,沒有像往常一樣穿著華服,她像是一棵曬幹的牡丹,隻剩下無盡的滄桑。

她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她第一次遇見朱見深的時候。

她十七歲,他兩歲。

她是太後的宮女,他是不得寵的皇子。

故國三千裏,深宮二十年。

她老了,她曾拚命的與之相鬥的歲月最終還是遠遠的將這個因為得寵而載於曆史長卷中甩在

後麵。

她的死亡加速了明憲宗的死亡,就這一點朝臣們心裏其實還是很高興的。

這對不成熟的政客給這個帝國帶來的腐敗和潰爛已經夠了,他們需要的不是這個能夠創造出

宮廷少有的豪放派畫作的畫家皇帝,對他和他寵愛的女子堅貞不渝的愛情也沒有任何興趣。

皇妃暴亡,皇帝病危,不能阻止他們私下裏納妾明裏麵嫖.娼。

黯然神傷的隻有太子和他的皇子兄弟們,當然,是為了他們的前途。

十八歲的太子朱祐樘已經衣不解帶很多天了,親手在乾清宮侍奉危在旦夕的父皇。

旁邊的覃吉看著日益消瘦的太子,不由得心疼道:“太子爺您早些休息去吧,這八月

的天,萬歲爺病著,這裏不準放冰塊禦暑,太子當心熱病了。”說著讓宮女為太子擦

汗。

朱祐樘看著重重描金鸞帳中瘦弱不堪的身體,明黃的龍紋寢衣裏麵,衰竭的像塊朽木。

心中難以抑製的悲傷。這個皇帝無論外人怎樣議論他,他都是自己的父親,六歲的時

候,自己被父皇的心腹太監張敏從冷宮裏接出來,朱見深對這個終日擔驚受怕瘦弱不

堪的孩子非常的愧疚,又害怕萬氏加害這個孩子,隻好交與周太後撫養,並冊立為皇

太子。萬氏對朱祐樘的厭惡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所以她一改常態讓皇帝去臨幸其他嬪

妃,之後順利的出生了許多皇子,企圖讓皇帝易儲。

這件事情再一次讓皇帝,貴妃,周太後,朝臣們站在了風口浪尖上。

但無論如何,朱祐樘的太子位保住了。

所以,朱祐樘現在的心情是很複雜的。

終於,久病昏迷的朱見深終於醒來了,看著眼眶烏青的太子,良久才說:“你也早些

去休息吧,不要累壞了,朕……這個朝廷還需要你。”

朱祐樘穿著儲君的朝服,他看起來非常憔悴,但還是打著精神跪在床前:“兒子願意侍奉父

皇。”

朱見深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了很多,他問:“朕曾想過換儲君。”

看著太子年輕的身軀顫抖了一下,朱祐樘說:“兒子知道。”

朱見深點了點頭:“但是朕不糊塗,朕知道你是合適的儲君人選,要不然這麼多年來朝中不

會有那麼多對你忠誠的大臣?”

朱祐樘聽了這話不由得下的趴在地上連連磕頭:“父皇明鑒,兒臣……臣絕沒有那個意思,

滿朝文武隻能忠於陛下。”

朱見深似乎無聲地冷笑了一下,卻沒有再嗬斥,看著伏在地上深感天威的太子,看著他滿頭

烏黑水亮的黑發,不由得嫉妒起這個年輕人剛剛開始的人生。

“你起來,當朝太子跪著成何體統?”

朱祐樘卻不敢起來:“兒臣願為父皇祈福。”隻抬起頭來,他年輕而鮮活的臉像極了年少時朱

見深,朱見深死死地盯了他良久,才不甘心地歎息了。

“祐樘,不要跪著,起來吧。朕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來,到床頭來,朕有話交代你。”

朱祐樘誠惶誠恐地起來,“父皇鴻福齊天,區區小病,不足掛心,兒臣已為父皇在民間廣招

良醫,定有扁鵲華佗為父皇延壽。”

這些話朱見深聽了一輩子,都能背出來了,不耐的皺了皺眉。這時太子才不安的坐到床沿上。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個太子是怎麼被保下的,為了保住他當年幼小的生命,多少人的血才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