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58年開始,梅蘭芳與尚小雲、荀慧生三大名旦就開始準備以什麼新戲來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的事情了。他們當中年紀最小的程硯秋,此前業已去世。缺了他那獨特的聲音,讓他們三個長兄都有些悲哀。尚小雲動手早,拿出新戲《雙陽公主》;隨著,荀慧生把早期名劇《荀灌娘》修編打磨,也上演了。這一來,就剩下了梅蘭芳還遲遲未動。其實,梅蘭芳的案頭早就擺放著一個劇本《龍女牧羊》,神話故事戲,梅蘭芳扮演龍女,那小生自然是薑妙香扮演了。並且劇本是中國京劇院的資深編劇範鈞宏、呂瑞明的力作,是劇院黨組再三討論過的。最後,隻等著梅蘭芳拍板了。但梅蘭芳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對”,覺得這個戲與建國十周年有些搭不上界。是這樣的感覺使他遲遲沒有下決心。最後,一切事出偶然,別人又給梅蘭芳提供了一個新本子《穆桂英掛帥》,是根據同名豫劇改編的,豫劇的主演是河南的馬金鳳,她是河南五大名旦之一,常年駐紮在洛陽。馬也是梅蘭芳的弟子,她這個戲梅蘭芳早就看過,腦子裏有印象,覺得豫劇演著很不錯。但也恰恰如此,豫劇越是“很不錯”,自己拿過來也就越麻煩。因為馬金鳳早就唱紅了,你京劇還能唱出什麼特點呢。更有一條,京劇是梅蘭芳演的,梅蘭芳歲數和影響都超過了馬金鳳,京劇的特點從何發揮呢?梅蘭芳記起來,馬金鳳在此戲是很能唱的,她抱著帥印一唱,就唱了一百多句。這一百多句分成了幾個段落,曆數楊家將的英雄業績,一段又一段,每一段的結尾,就是一個長長的拖腔。每個拖腔結束,就是動天撼地的掌聲了。馬金鳳真是能啊,沒有她這麼能唱的人了,還聽說她在基層一天演出兩三場,每場都這麼掏力氣,這真是別的劇種學也沒法學的呀……
顯然,讓京劇踩著豫劇的腳印去演《穆桂英掛帥》不是簡易可行的,更不是容易得好的。但梅蘭芳認準了一條:這個戲的主題好,在宋王朝虧欠楊家將的大前提下,她穆桂英以大局為重,毅然掛帥,帶隊出征,保衛了民族與國家的統一。在幾經思考之後,梅蘭芳拍板了,就是它《穆桂英掛帥》了。
他的單位(主要是中國京劇院)也非常讚同梅蘭芳的這一決斷。本打算全力支持梅蘭芳,要多少錢給多少錢,要多少人給多少人。因為可以這樣想:梅蘭芳新中國成立後還沒有排演過自己的新戲,如今又是為了建國十周年準備新戲,那麼拿出來之後,一定是有反響的,一定是有很多經驗的,如果所在單位不出力,那可是說不過去的呀。
不料,梅蘭芳決定先在他自己的梅劇團試演。很客氣,說先試一試,如果反映不錯了,中國京劇院作為班底再上不遲。既然梅先生這樣講了,任何人都不能拒絕,隻能依著梅先生講的辦法去做了。
梅劇團雖小,卻也五髒俱全。梅蘭芳自己找了編劇,是兩位女同誌。她倆認真改了本子,梅先生拿在手裏,認真地推敲起來。比如,這兒有穆桂英的四句散板:
二十年拋甲胄未臨戰陣。
穆桂英為保國再度出征。
一家人聞邊報雄心振奮,
難道我就無有保家衛國的一片忠心?
這四句唱是安排穆桂英是否接受朝廷給予的帥印時唱的,唱的是她內心的思想矛盾。梅蘭芳仔細掂量著這四句唱詞。意思是不錯,但問題是太順溜了一些。難道唱詞“順溜”了還是缺點?問題是太順溜了就難以實現梅蘭芳準備在其中插人舞蹈的設想。梅蘭芳知道,京劇不適合像豫劇那樣一唱就唱上一百多句,同時從自己的歲數與習慣出發,那麼唱更是不適合的。但馬金鳳那麼唱了,並且唱得很成功了,我如今準備移植,就需要找其他藝術手段去取代她的唱—如果這上頭準確了並且成功了,才談得到我的移植有成績。否則我還不如另外單搞一個戲呢!梅蘭芳剛接到改本時,就確定了在這場加人舞蹈,用舞蹈代替演唱去抒發人物的心情。這四句唱在詞意上不錯,問題就是沒有留足安排舞蹈的空間。太順溜了,也就沒有插入舞蹈的空間了,所以它不行,還不能被通過。按照常規,主演不滿意編劇寫的唱詞,發回去重新寫嘛。可以重新再寫幾遍,等詞意準確了再拿回來推敲—這樣做,已經是戲班中的慣例。一般的主演都可以這樣做,更何況梅蘭芳呢?可梅蘭芳偏偏就沒有這樣做。他把這四句唱詞拿在手裏,反複掂量。忽然,他發現了改動的方案,把其中的一、三兩句的位置進行調動,舞蹈的空間也就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