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逢恩今晚就要抄家。”允祥笑嘻嘻道,“大丈夫酬恩報怨,第一快心之事,這不是一喜?放心!明兒我告訴老隆一聲,那個淫賤材兒叫什麼姑來著?合家良賤我都給你弄來當奴才!”鄔思道什麼也沒說,抱著手爐隻是出神,半晌才道:“萬歲即位之初雷霆大震,刷新政治,整飭財務,這確是一喜。別人今夜哭,我也無喜可言。”允祥哈哈大笑:“先生真是先天下憂而憂!我再告訴你,今兒在養心殿萬歲親口對我說,先生有輔相之才,隻幹礙著沒職份,所以開恩科,特簡先生進翰林侍讀,然後轉上書房。宣麻拜相,還有比這更喜的麼?”
鄔思道神情似乎有點呆滯,古怪地一笑說道:“算是的吧——十三爺今晚喜上眉梢,給我報喜是一宗兒,恐怕你自己有喜事才是真的。說出來,叫我也歡喜歡喜!”“都喜。”允祥掩飾不住得意的神情,向後一靠伸展了一下,“其實是早已知道的了。萬歲說元旦日晉封我親王,世襲罔替!王不王無所謂,這個‘世襲罔替’難得!”鄔思道一雙眸子在燈下晶瑩生光,沉靜地一笑,說道:“鐵帽子王,兒孫永永無既。好嘛!連你加上一共九位了。”
“你今晚怎麼了,這麼不陰不陽的?”
鄔思道伸手將一杯茶推給允祥,長歎一聲默然不語,見允祥一臉驚訝之色,苦笑道:“十三爺,我和你認識十五年了,你天真率性、任俠仗義,很佩服你的為人。今日有句話,說出來或許我要人頭落地,不知當講不當講?”
允祥被他的神情驚呆了,手裏捧著已經涼了的茶,死死盯著鄔思道。
“這個鐵帽子王你要拚死辭掉,才能保你一世平安!”鄔思道仿佛不勝其寒,緊緊抱著銅手爐,聲音低沉嘶啞。“四爺豺聲狼顧,鷹視猿聽,乃是一世陰鷙梟雄之主……”
“你不是說他龍驤虎步……”
“不錯,那是當時的話,他沒信心。”鄔思道語氣冷峻得令人發抖,“你沒勘透世情。與平常人交,共享樂易,共患難難。與天子交,共患難易,共享樂難。”
“我不信!今日四哥還說,決不做鳥盡弓藏的事!”
鄔思道陰冷地一笑:“明日我的話就能驗證,周用誠、墨香墨雨、性音和粘竿處十幾個最心腹的,專一替四爺辦秘密差使的恐怕就要……”
允祥驀地一個驚顫,臉色變得蒼白如紙,翕動了一下嘴唇,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兩個人在燈下交換著目光,隻聽院外一陣風聲,像是什麼在樹林子裏撲棱了一陣翅膀,接著便是鴟鳥淒厲的大叫聲,叫得允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樣寒冷的冬夜,到處是堅冰和積雪,雍和宮孤零零地處在京郊,四鄰不靠,全是曠野,胤所有的內眷又都搬進宮裏,隻留下了原來書房的人和幕僚和尚,這時滅口,真正是殺人如草不聞聲!允祥噓了一口冷氣,刹那間,他冒出一個念頭,竟想奪門逃出去!
“十三爺,你不要害怕,隻要你收斂鋒芒,萬歲不會怎樣你,”鄔思道撥了一下蠟芯,屋裏亮了一點,“我隻求你一件事,不要把我的話說給別人。易經有雲:君不密喪其邦,臣不密喪其身——不用為我操心,我有自全之道。”
“那——坎兒他們呢?”
鄔思道垂下眼瞼,深長歎息一聲:“他們不該知道的東西知道得太多了……”正要接著說,便聽遠遠一陣腳步聲,周用誠一躥一蹦地跳進來,搓手跺腳地笑道:“好天氣,賊冷賊冷的!文覺那邊預備齊了麼?主子已經回來了!”話音剛落,胤已帶著十幾個太監進來,見鄔思道掙紮著要起來迎接,忙上前雙手按著,嗬嗬笑道:“你還是你,我還是我,不要做這生分模樣。今晚這一聚十分難得,過了明兒,就又忙起來了。怎麼這屋裏隻點一枝蠟?——走,咱們過書房那邊,邊吃酒邊談——”幾個小太監聽皇帝嫌暗,忙不迭又點了七八枝蠟燭。允祥隻像傻子似的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切,審量著胤,覺得一下子陌生了許多。